迷失初唐

而卢老夫人就不同了，她很诧异为何自幼受家学教育的苏澈和已经官拜国子学监丞的苏谪身上都没有的气度，会出现在一个自幼跟着老道士在深山中过活的人身上？

那玄清，又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看着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用饭的苏晟，卢老夫人满心疑惑，却也有几分欣慰。

玄清在他两岁的时候发现了这事儿，之后便再不强求他做什么事，便是读书也是以修身养性的为主。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玄清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么一句话，然后苏晟就养成了时刻发呆的习惯。

对他而言，发呆是不让脑子乱跑马的最常用的办法。

此外还有睡觉、喝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苏晟呢喃了一句，便将酒坛放下，起身回房去了。

小环伺候苏晟睡下，自己则跑出来拎了拎酒坛，心生疑惑：今日怎么剩这么多？

想不通，晃了晃小脑袋，将酒坛送回伙房，然后敲响了卢老夫人的房门。

卢老夫人坐在软塌上，一旁的丫鬟春玲在一下一下的敲着腿。见小环进来了，卢老夫人说道：“晟儿今日如何？”

“回老夫人的话，晟少爷今日和往常一样。”小环怯生生站在一旁，柔声回道。

“哎。”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小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有话便说。”

“晟少爷方才饮酒只喝了一点，还剩下大半坛。然后又说一句话……”

“什么话？”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小环仔细想了想，这才确定道，“对，就是这句。”

卢老夫人闻言在心中默念了两遍，不由感叹道：“晟儿的心里不安啊……”

小环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这么说，也不问。身为仆役，哪怕年纪再小，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且回去了，跟紧晟少爷。”卢老夫人摆摆手，便让小环出去了。

苏晟自是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小丫头其实是卢老夫人派来的小“间谍”，就是知道了也无妨，现在他可没什么精力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没那么多精力了。

和自己的脑子较劲是很费精力的。

但不较劲不行，只要一听之任之，自己就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些乱七八糟的事。老君观后面不远处的那座山崖下面，可是有不少他“发疯”时做的东西。原本玄清对于他的这点“爱好”并不反对，直到有一年冬季他扔了一个点着火的东西下去险些惹来雪崩，就被严令禁止了。

不然，谁愿意发呆？发呆不仅累，还很无聊。

忽然，苏晟听到房门有了响动，暗道小环这丫头不知又跑哪去了，当即咳嗽了一声，吓了悄悄跑回来的小环一跳，险些碰到屋子里的暖炉。

“少爷？您没睡啊？”

“小环，明日给少爷寻些木头和一把小刀来。”

“啊？少爷，您……您要刀做什么？可别想不开啊。”小环闻言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了，直接跑了进来，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晟。

尽管这大黑天里只能看个模糊的人影。

“想什么呢？”苏晟坐起身来，伸手推开小环凑上前的脑袋，说道，“少爷我决定明天不发呆了。”

“那是好事啊！可为什么要刀呢？”小环不敢放松，依旧很紧张。

“不用刀怎么能行？难不成用斧子？”苏晟反问道。

“……还是用刀吧。”

“那不久得了，明日一早从祖母那里回来便准备好吧，看少爷我给你做个好玩的！”苏晟打了个哈切，“时候不早了，你也莫要再偷偷跑出去玩，早点歇息。”

“恩，少爷也歇息吧。”小环一边答应着，一边给苏晟再掖好被角，然后才爬上自己的那张小床。

从打记事起，苏晟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挤压着他的思维。好像两个小人打架，有时你在上风，有时我在上风。当然更多时候是势均力敌的，谁也奈何不了谁。

所以脑子就轴了，让人看起来傻傻的。

没到这个时候，小环都会默默给苏晟端上一坛酒水。也不用杯子，就那么放在石桌上。

苏晟好酒，这一点全苏家在他回来的第二日就知道了。

喝了一口，苏晟默默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也不知怎的，近些日子那毛病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但只要喝上酒水，就会好很多，至少没有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不过几天的功夫，苏家的态度就转了个变。一开始欣喜若狂，而后有些失望，直至最后不管不顾。苏晟依旧憨憨地看着这一切，但对此并不在意。

至少还有卢老夫人，不是吗？

晨昏定省，是孝道，也是苏晟眼下唯一可以想到能表达对卢老夫人感激之情的做法了。

苏家没落太久了，已然忘了何为勋贵，何为诗礼传家。

和卢老夫人又说了会儿话，苏晟便请辞了。没有直接回屋，走到自己那个院子里就坐在了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星辰愣神。

小环年纪虽小，但毕竟是苏家的家生子，其父母就是苏家的佃户，耳濡目染之下对一些事情也是了解的。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一个人会像苏晟这样，永远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对此，小环很不理解，只是觉得这样有一种莫名的气质。

这个年代，只要占了个孝字，旁的其实都不重要。

当然，谋逆除外。

苏谪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拉着崔明珠、苏澈、苏小小回了长安苏府，连带不带苏晟这个事儿都没提。苏小小倒是有些舍不得这个有点傻乎乎的哥哥，可她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崔明珠一抱，苏谪再一瞪眼，顿时就老实了。

“少爷，您在这儿站了一天了，该回去了，老夫人等着你用饭呢。”小环悄悄来到苏晟的身后，轻声说道。小丫头年纪不大，却也是一脸担忧。

如雕塑般站了一日的苏晟闻言回过身来，笑了笑，说道：“那便走吧，莫要让祖母久等。”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着晚霞，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苏晟的步伐一如既往的规律，每一步的大小，每一步的节奏，都几乎一样。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的却风平浪静。

卢老夫人对苏晟这个孙儿心有亏欠，事实上整个苏家都是如此，不过只有老夫人一人表现出来罢了。而作为苏家最不能惹的人，有她护着苏晟最后只是在祠堂罚跪了一晚。

而后，该如何，依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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