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旧大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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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家外大小事务都由父亲出面应付,这两年父亲走了,弟弟常青又不在,常顺在家里一直是对嫂子百般依顺,家以外庄上的事情他也是无条件地听从他人的安排,他比所有人都活得没有地位。现在弟弟常青回来了,常顺不是要指望常青能分担自己身上的胆子,他只乞求外人看在常青的面上,能够对老余家少几句长短的话,让母亲活得踏实些。

“哥,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常青也陪着哭。他看得出,哥哥常青这些年都是怎样地熬煎着。如果可以,他宁愿是自己一个人吃下了哥哥所受的那些苦难。

此时,院子里烧烤的香气被凝结成深沉的哀痛,困得院子里的杂草都很难透过气来。只有烧得跟太阳一样红热的木炭紧凑着滋滋地发出刺眼的火光。

“你没事儿吧,常青哥。”成芸两只小手搭在常顺的肩膀,担心问道。

这一下位移式的大摇摆,足以使常青恢复清醒。是自己乱来了吗?天哪?使不得......他连连回到:“没事,没事,我没事。”其实,这一下连自己都被自己吓坏了,险些把脖子给摇折掉。

常青举起双手自己给自己揉过肩上的脖子,忍着疼痛慢慢把酒醒过来。他忽然睁大眼睛看了成芸一眼,惯性地蹦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成芸狐疑地看着常青,怀疑他是不是将自己的头摇出了什么毛病。

“嗷,对了,对了,噢,天都黑了。”常青立刻站起来迅速环视一周,低头看了看醉意朦胧的哥哥常顺,又看了看成芸。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已经回家了,这是在自家院子里。

“我送你回去吧,成......芸。”成芸这名字还不熟悉,叫不顺口。常青用手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对成芸说道。村庄里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儿家是不能随意留宿别人家的,这要让人知道了去,是会遭闲言碎语的。甚至严重的就会直接毁掉一辈子的清白。

所以,就算成芸家离得再远,天色再晚,也得走。还好,他们两家隔得还算不远,站成芸家门前的小丘上提高嗓门一喊,估计这院里就能听见。

“你......酒醒了?还认得我呀。”成芸想要确认常青的确清醒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走,赶紧的,我送你回去,看都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不要让你爸担心才是。”常青认真地说。酒醒过后的他,意识里搜寻到了以往的一些信息,记忆里成芸的家中好像是有一位相依为命的老父亲。

“哟,你还记起我老爹来了呢。”成芸见常青提起自己老爹,自然地笑起来:“那走吧,你就送我回去,我老爹也想着见你嘞。”

常青骚弄了一下头发,不作回应。原本只当是随口说说而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料却被成芸当真了。

就当是常青默认了跟自己去家里见老爹,成芸不由喜悦十分。她看了看旁边的常顺,正低头眯眼抱着个小板凳,直接席地而坐在地上。成芸半露羞涩地对常青讲到:“要不,你先扶常顺哥回屋去。”

“大哥,醒醒,醒醒啊,大哥。”常青蹲下身来,先是拿开哥哥常顺手中的板凳,一旁放下,后扶他坐到小板凳上。

常青好不容易扶哥哥常顺坐到小板凳上还没几秒钟的时间,常顺左右稍微一晃,又自己把自己给从小板凳上摔下来,屁股恰恰落到一个没放稳的瓷器酒碗上。“砰吱”的一声,碗碎了。

“啊,谁?”常顺正才跳将起来,瞪眼睛看清楚弟弟常青说道:“常青回来了啊?”估计,今晚这三年以来的一次大解放敞开了的大醉,把常顺给醉得忘却了喝酒前的事。

正在烤炉边烤火取暖的成芸受不了了,她可摸不着这兄弟俩唱的是哪一出。前前后后,老这样奇奇怪怪地装糊涂。成芸压着语气说:“好啦,这是醉得不轻哪,你们兄弟俩可真行哦。”

“嘿嘿嘿,我没醉,我没醉。”常顺不太好意思地挠头发,不愧是同一个妈生的,这兄弟俩害起羞来,还就不会做别的,都只知道玩自己的头发。

“没醉,没醉。连我都没醉,你常顺哥海量大度,怎么会醉呢?”成芸戏说到。又朝常青发出一问:“你说,对吧,常青哥?”

常青看了成芸一眼,没接话。

“成芸,你就别笑话我。况且,你又没喝酒。”常顺又急忙加上一句重点:“对了,天都这么晚了,成芸你快点回家吧。”

成芸心想这不正打算要走,还不都是因为你给耽搁了。“是啊,我正要走呢。”

“哦,对了,对了,那,那个,常青,你去送成芸回去吧。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常顺已经酒醒了,总怀疑自己做得不到位。

“知道了,常顺哥,常青哥刚说了要送我回去,他还想去见见我老爹来着。”送自己回去,这还用你说,成芸不领常顺的好意。

“哦,那就好,那就好。”常顺附和着说,“啊?什么?去见见你老爹?”他又突然疑问起来。感觉成芸说得太正式,去见老丈人似的。

“对呀,是要去见我老爹呀,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成芸反问道。

“哦,没,没事,这样也好。”常顺恢复平静,转而对弟弟常青交代道:“常青,你都三年没回来了,一会儿过去,看看成芸她老爹也好。我们爸在世时,和他也有几分交情的哩。”

“嗯,我知道了,哥,那我就先送成芸回去。”常青见哥哥现在已经酒醒,那就走吧,不必在这儿听成芸和哥哥啰嗦了,说得还真像是去见老丈人。

不过,这样话多的大哥,还是第一次见,估计还是半醉半醒着的吧。

此时已到凌晨,夜空中少去了许多星星,天边的月亮也已经沉到后山去。村庄里一片漆黑,路可能不太好走。常青回屋去找个手电筒,供路上照明使用。

成芸独自一人缓慢地打开院子木门,来到门外的老槐树下站着等常青来了再一同走。稀稀疏疏,又有几个黑影从成芸身后的小径上飘过,正往她这边移动。

“走吧,让你久等了。”常青从院子里走出来,打着手电筒轻轻合住院子木门,来到成芸身边。

常青让成芸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她的后面给她照着脚下的路。

两人走过院外那片高粱地时,常青站住脚,沉思片刻。明白了今天刚回到这里时所察觉到的变化,往日的高粱地少了好几片,不是父亲老了,酒酿得少,而是已经去世了,不会再有像从前那样繁盛的绿高粱了。

在黑暗里看过去,仿佛那片高粱地里有人在劳作,把密集的高粱叶弄得嗦嗦作响,常青几乎能听得见这种嘈杂而可喜的声音,听得常青昏沉沉的,有点头晕。

“怎么了,常青哥?”走在前面的成芸发现自己脚下的路越来越黑,转过头一看,才发现是常青没跟来。

“噢,没事,我们走吧。”常青小跑赶上成芸,依然和她保持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成芸见常青这样疏远着自己,想了个法子说:“哎呀,常青哥,你能不能往前靠近我一点点儿呀,我看不见路。”

常青听到后,心想男女授受不亲,这大晚上的,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靠得人家姑娘太近呢。但和成芸离得太远,也不是个办法,人家都自己说了看不见路。

成芸这一招确实让常青挺苦恼的,不过他还是就那样走着,并没有靠近成芸的打算。

“要不这样好了,来成芸,你自己把手电筒拿上,我跟在你后边就好。”还在成芸心喜着等待常青靠近之际,没想到却被常青泼了冷水,他把电筒远远地就递过来,手握在电筒末端,就差把电筒掉地上了。

因为常青生怕在这黑色的空间里,什么也看不见,要是两人在传递手电筒时,不小心碰了手,那会给成芸这个姑娘造成很大的心里麻烦。

成芸说那行,你走前面,我在后面给你照着走,常青也不答应。成芸只好接过手电筒,泄气地走在前面。还好,她好像又想到什么,圆圆的脸蛋在黑夜里涂上一层得意的笑颜。

成芸一会儿加快步伐急速往前,一会儿停下来等常青。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掌握主动权,他想让常青靠近就慢点,想让常青离远就快点。一道微弱的手电光束在村间小道上不规律地跳动着。

但,事情往往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常青依旧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地走着,这条路都走了小半辈子,他才不管有没手电呢,照走不误。

成芸一见常青这般固执的态势,只好不服气地收手作罢。乖乖地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往后照一照,担心常青会被路上的小石子给绊倒。

在路过一座新的坟墓时,成芸指着说,前不久,在这儿刚葬下一位病死的老人。村里人都说,那老人已经变成厉鬼,深更半夜的时候,还会跑出来透气呢。

她问常青怕不怕,常青说不怕。

之后,途中常青就再也没有对成芸说半句话,成芸原来是打算趁这夜里只有常青和自己两个人,告诉他一些事情,但现在心想常青对自己这么生疏,不宜多说,也就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桑树林,走过老拱桥,最后翻上一个种着绿豆的小丘,来到了成芸家门前。

值得一提的是,在穿过绿豆地的时候,成芸在豆茎丛中滑了一跤,常青这才实在不得以扶了成芸一把。一双健壮的大手,贴住成芸的肩膀,数不尽的温热隔着衣服,传输到成芸的心间。她美滋滋的,很幸福。

成芸家没有院子,也没有老花狗。一个简简单单的老旧大屋子开着门,里面也没有打灯,黑黢黢,静悄悄地。只是清晰听得见一声接着一声的“啵啵啵”声,有力且有节奏。

哥哥常顺已经是喝得酩酊大醉,弟弟常青年轻气盛,还算清醒。他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试图保持清醒。

摇了一次又一次,好不过瘾。可这一次,大概是用力过猛,他一下子把自己从凳子上给摇下来,直接瘫坐在成芸跟前,头碰到了成芸上身,把成芸给吓一大跳。还以为是常青发酒疯了呢。

常青可不敢打扰嫂子睡觉,他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及时地收住嘴不哭了。

成芸一个人把吃剩的东西搬进屋,各种盘子餐具都收拾妥当之后,跑去洗了手,感觉有点累,又有点冷。她静静地坐在烤炉边上伸出手来放在火炉上方取暖。

高粱酒又再过三巡,菜已过五味完毕。之前装满酒水的大坛子滚到墙角碎叶从中去了,瓷器酒碗朝地盖着好几个。

“哎,好好好。”常顺嘴里说的是好,可迟疑半会才接过杯子。自己是发自内心的想和自己的兄弟一醉方休,可是嫂子不喜欢酒,自她来老余家之后,常顺就再也没沾过滴点酒。

母亲和常顺都不知道嫂子为什么这么厌恶酒,他俩也不敢问,但听庄上的人暗地里议论说,嫂子以前城里的那男人每天喝得烂醉,总拿嫂子和芳芳母女俩出气,所以嫂子才会这么抵触酒,乃至和酒相关的一切。

成芸和母亲没有喝酒,两人坐一块吃了三四盘烤食,现在成芸要扶母亲先回屋休息,再陪着母亲聊会儿天,照料母亲睡下,她才出来回到烤炉旁坐下。

“谁呀,谁呀,这大晚上的,还要不要人睡觉呢?”是嫂子的声音。既尖锐又尖酸,矛头直击常顺兄弟俩。

“哎,你你,你快出来收拾收拾东西,别光顾着睡觉啊你。”常顺朝屋里嚷道。今晚被酒蒙蔽了意志,可是什么话都敢冲嫂子说。

“哥,你别难过,来,喝酒,喝酒。”常青端起一碗酒和哥哥碰一下,一饮而尽。

“兄弟啊,你来了,就别走了,不能再走了,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妈怎么办哪。”哥哥常顺说着说着,沙哑着嗓子哭出声。

兄弟俩完全放开了大口大口的喝着酒。之前的小杯子现在已经换成吃饭用的大瓷碗,之前新开的丰谷酒已经换成一大坛子父亲生前酿造的高粱酒。

这一坛子高粱酒是常顺背着嫂子偷偷藏起来的,那时嫂子嫌酒味臭,非得要把家里所有的酒和酒瓶都搜刮出来扔掉。要不是常顺手快将它藏下来,怕是常青连最后一口父亲亲手酿造的酒都喝不上了。

常青应了一声,去到屋里拿来酒和杯子。酒是他带回来的,杯子是父亲留下的。

“来,大哥,今晚我们兄弟俩喝一个。”常青满上一杯酒递给常顺。

“常青啊,这些年老爹走了,你又没个消息,我一个人扛不住啊我。”哥哥常顺是边喝边哭,今晚可能是他三年以来的第一次喝酒。

一个酿酒人的后代,原本也极其爱喝酒,却因为怕女人,一直忍着不能喝,差点连自己父亲生前所酿造的高粱酒一坛一杯都留不住。你说这日子果真是过得多苦啊!

弟弟常青喝着父亲的高粱酒,听哥哥这么一诉苦。“哗哗哗”地眼泪又下来。感想,自己常年不归,见不上父亲,最后一面,也帮不了哥哥分担家里的劳苦。实在对不起父亲,又对不起哥哥。

显然,成芸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那么,此院子就是自家小院,周围这些人就是自家亲人,炉里这堆美味还不就是自家的佳肴吗。如此看来,那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她双手齐下,吃得满嘴都是油。

然而,一旁的常青却是没成芸那么幸运。炉里忽明忽暗照着他那脸上泪痕的火焰,时不时哄哄地躁动。

“赶紧吃肉吧,常青,你都好几年没吃了。”知子莫若父,可父亲走了,现在最懂他的也就是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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