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厂子弟

“老刘，你也别想太多。事在人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厂是个烂摊子，你来了干不出成绩，大家都能理解，没人会怪你。可是只要干出一点成绩那就特别引人注目了！就像我在八分厂那样，说起来像不得了似的，其实不就是让老老实实干活的人拿了他们该得的工资吗？只不过是鹤立鸡群罢了！”

“小夏，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厂子弟，你爸又是厂里的老领导，可以说你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就像今天，同样的道理和政策从你嘴里说出来，他们就能接受，还不是有人熟三分情，抹不开面子的因素在里面。可是我呢，就是把心窝子掏出来，人家也没兴趣看！”

“这个问题，像李厂长他们老一辈的是无法改变的了。不过年轻人就不一样，普遍还是想改变厂里这种死气沉沉、保守落后的局面。而且随着打工的人渐渐回流，像我这样能够清醒的认识到厂里小天地的局限，愿意和外界接触的人会越来越多。”

“危机这个词拆开来是不是危险和机会各一半？”

“是呀，但是你这是字面的文字游戏，和我们的情况完全没联系呀？”

“怎么没有？厂里以前正式工、合同工再加临时工的一起有三千人，可是实际干活的恐怕还不到一半人。医院、学校、车队、食堂后勤的一大堆包袱，再加上各个环节贪污浪费的，以往的每一届领导班子其实都是在维持，只不过任务多效益好时日子就好过一些罢了！因为你就是再大的本事，人你一个也减不了，偷懒耍滑的不好好干活，工资你也不敢扣他一分钱的。那些后勤福利你只能加不敢减。可是现在呢？自动就走了一半的人，所有的后勤单位全部停了，学校和医院也是在勉强维持，天并没有塌下来吧？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我记得有回锅炉坏了，导致蒸饭房饭没蒸熟，闹的当时的党委李书记都亲自打电话把后勤科的科长给狠狠批评了一顿！”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包袱比以前小了？”

“这只是一方面，最最主要的是人好管理了，厉害的、调皮的都跑出去了，在外面自然有老板帮我们调教好；留在厂里的基本上都是比较老实听话的，何况他们现在都已经接受了有活干才有钱，没活就没钱的现实。”

“听你这分析，还是有道理的。但是你想过技术人员流失和管理水平落后这两个关键的问题没有？一个企业如果这两个方面出了问题，很难搞的好。”

“你说的非常对！厂里的年轻技术人员基本上都是外来的，他们不像厂子弟，本来就对厂里没什么感情，现在这个样子就更留不住了。这个问题只能是先想办法把没有走的稳住，然后再慢慢的想办法培养新人。这就涉及到我在党委会上，提出来的调整分配制度的问题。我想只要把待遇提上去了，自然会有人来的。”

“那管理的问题呢？”

“管理的问题比技术方面要好解决一些，我们是军工厂，在质量管理方面，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敢马虎的，我们从小就知道厂里的产品要是在战场上打不响，责任人是要坐牢的！所以这一块根本就不用担心。企业管理方面，其实厂里的规章制度还是很齐全的，只不过是中层以下的干部，执行起来人情因素的干扰太多了，只要换一批人上来，马上就可以看到效果。”

“你是说要成批的调整干部？”

“是的，现在的这帮人，基本上都是抱着混到退休就万事大吉的思想，与其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如换一批年轻的上来。这样，你这个书记也不会是光杆司令了。”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有几个，既然人家留在厂里坚持了两年，我们也得有所表示才对吧？还有几个人在外面打工，不过给他们位子的目的就是要把他们吸引回来。明天我把这些人的名单给你，你可以先看看他们的档案，如果满意，你再找他们谈谈，反正这个人情肯定是你当书记的收。”

“看来你是深思熟虑已久，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我也给你交个底，最开始市里是想把厂里的党政一把手都换了的，可是考虑到厂长这个位置一定要有三线厂的背景和经验，再加上也没有人愿意来。所以只好先让我来，不过组织部的领导找我谈话时也交代过，要留心厂里年轻的中层干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来了后，就注意到你，今天你又在市领导面前露了脸，可以说你现在已经势不可挡了呀！”

“还不是你书记领导有方！”

“你小子，难怪把厂花娶了的，真是哄死人不偿命！哎，幸亏这厂里还有你这个谈得来的兄弟，不然这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老刘，我们配合好，好好的干几年，将来你还怕不能名利双收？”

“对，我们兄弟齐心，联手好好干一番！来，为我们的真诚合作干杯！”

“干！”

“我是土生土长的丹汉人，对这个山沟的感情就不用说了。厂里的形势表面看起来确实非常糟糕，但反过来看其实也是非常难得的机遇！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了？”

“机遇？”刘书记疑惑的放下筷子等待下文，

“为什么？”

“原因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这么和你说吧，我们这些厂子弟对厂里的依赖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工厂不仅仅是父母工作的单位，对于我们生长于此的子弟来说，厂里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虎尾山以外的世界都太遥远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而且在这个小天地里我们就是主人，一直是养尊处优被人细心呵护的，就像温室的花朵，到外面很难适应的。”夏天意犹未尽的补充着：“就拿我的好朋友宫海涛来说吧，当年他是不顾一切的放弃大好前途，办停薪留职出去的，早就在广州买房买车了，可是他对厂里的感情一点也没减少，只要是厂里人去了，不管以前关系好不好，他都是热情款待，能帮忙的毫不含糊！”

“他的事听说了不少，我看厂里人都挺佩服他的。看样子你对丹汉厂不仅感情深，而且信心也很足呀！。”

夏天被刘书记的开玩笑方式的牢骚，逗的把刚倒满的第二杯酒都荡了出来“我再知道岳飞当年是怎么被冤死的了！别说我了，就算我爸，他也没这个本事能够发动这么多人来演戏呀！”

“玩笑归玩笑，不过今天幸亏你去了，不然还真不好收场。真要是伤了人，或者突发心脏病、脑溢血的死了，最后麻烦的还不是我们？”刘书记心有余悸的问道：“小夏，我纳闷的是警方都摆出那么强硬的阵势了，他们居然还能阵脚不乱！要是警方真动手清场，他们会不会真拼命？”

“这个不好说，厂里人都很要面子的，这帮人也是真急了，不然也不会去上访！我观察了一下，今天这帮人中的骨干都是上过战场的人。那个老蒋头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还立过功，以前我们家住平房时和他家是邻居，小时候，经常缠着他讲打仗的故事。”

“像你这样出去又回来的有几个？人家好不容易在外面站住脚了，拿着高工资，会回来陪你受苦？”

“这就是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些厂子弟，你别看出去了快一千人，可是真正像宫海涛那样能够在外面站住脚的，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五十个，而且起码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大部分人，只要厂里的形势稍微好一点，还是会回来的。”

“这也不能完全怪厂里人，毕竟他们对你还不了解，而且又有田厂长那个从外面调来的贪官前车之鉴，再加上这两年厂领导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厂里却毫无起色，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团火！自然是不会拿你当朋友。”

“所以说我倒霉的很！和我一批参加工作的，人家早就提正县了，我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成正县级，本来想继续进步的，但是看今天的情形，以后能够保住这个位置就不容易了！”

“难怪心理素质那么好！要是一般的老百姓，见到市领导能把话说清楚就不错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厂里人一直对市里有心里优势！当年武斗时，我们一个厂和全市的造反派打，结果还被我们打赢了。从那以后，就更瞧不起市里人了！”

“我们难得单独喝个酒，能不能别一个劲的损我？”夏天边和他碰杯、边抗议。

“你小子，有本事就别偷着乐！我都怀疑今天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那么多部门和领导，里里外外几百人忙活了半天都没门，结果被你小子三言两语就摆平了，让你成了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你说，公安局长是不是也会这样分析？所以，喝完酒你赶紧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哎，看来我老婆说我是自投罗网一点都没错！我来了也有半年了，可是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就感觉这厂里的水太深了！而且你们是铁板一块，我们外来的人很难真正插进去。”

“也不都是这样吧，起码我对你是开诚布公、以诚相待的。”

“你不一样，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又出去闯荡过的，心胸和眼界肯定要高的多！其他人，表面上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实际上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

刘书记把炒好的菜端出来，见夏天已经倒了两杯酒便说道：“你心情好多喝两杯，我就不陪你喝了。”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我是专门来陪你解闷散心的，你叫我一个人喝算啥？”夏天佯装生气了，

“行，你今天是大功臣！你厉害，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刘书记无奈的端起了酒杯“来，酒菜都是你拿来的，我就借花献佛，敬你一个！今天你劳苦功高，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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