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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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用她认为好的方式关心我,不知道那是对我的伤害。”安妤叹了口气,说:“我厌倦了她的干涉,才不想再当城隍代理人。”她想了想,又说:“薇香,静潮,你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想想看吧:能看到冥界官员的人,都有资格成为冥界官员!冥界怎么会让一个官员在众多城隍代理人眼前出现?如果那是真正的楼雪萧,我们岂不是都有了在冥界任职的资格?从我能看透妖怪本体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团白纱,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不是冥神!我不会让幻象操纵我的人生。”

“她从来没有操纵我的人生。”薇香大声为楼雪萧辩解。

“那是因为你的生活还没有出现她不喜欢的意外。”安妤的双臂抱胸,身子微颤,脸色更加难看。槐树沙沙地摇曳,白花在风中婆娑,落花温柔地扑打在安妤身上,像是在安慰她。“薇香,不要因为‘神’这个字听起来很崇高,就轻信她。”安妤似乎有些疲惫,揉着额头缓缓说:“凭自己意志支配我们的楼雪萧,不值得尊敬。”

“静潮,快把你母亲送走!”纷纷扬扬的槐花、树叶扑打着薇香的脸面,她依稀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在安妤的梦境里,这棵树也是这样,顷刻之间只剩一个凋敝的树干。

一股强风拔地而起,一只巨大的鹫驮着安妤冲上天空。薇香的手臂被人抓住,在胡乱飞散的落花里,她被静潮拉到槐树下。“不必紧张,结界还在生效。呆在树下就好。”静潮用力握了握薇香的手,眼睛却不敢离开轻微震动的大地。

他的手心温暖,薇香不禁脸红心跳,急忙调转目光望向远处。

尚未被黑暗吞噬的天际闪耀着一丝诡异的白光。日食带来的黑暗一向为信奉神明的人所避讳。震慑妖魔的阳光衰弱,而隐藏在大地深处的魔物不会放过这个转瞬而逝的机会,必定倾巢而出去掠夺那些不易在夜晚得到的精华。

“春空,百宝囊拿来!”薇香一声疾呼,狐狸立刻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递给她——这是能收入山河的百宝囊,是薇香居家旅行必备之装备,里面放着她能用到以及可能用到的一切宝贝。

薇香从百宝囊中翻出许多小旗,和静潮一起按方位深深插入土中。大地的颤抖平息片刻,薇香立刻推开静潮的手,说:“你快走吧!我不会死在这里,你却没这种好命。”她向远处一指:镇上的居民在地震的惶恐中撤向开阔地,那是与这棵大树相反的方向。

静潮瞪了她一眼:“乱说什么!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薇香,‘下面’有东西要上来了!”蜥蜴一脸肃穆地盯着大地,“嘭”一声变成匕首,飞到薇香手中。

不用它强调,薇香也感觉得到:微弱的、熙熙攘攘的声音正从大地中心涌向地面。很快,地面上升起许多光点——那是残留在大地深处、几乎要消失殆尽的尸体上保留的若有若无的死气,与地脉的灵气相混之后,它们开始聚拢成形。

薇香眼中寒光一闪,握着匕首冲了过去。“是怨念或是留恋,是悲伤或是兴奋——灵魂早已不在,你们只是终将腐败的余孽。回归到大地的最深处吧!”寒光流荡之间,那些宛若虚空的光点被一一击破。

她刚松口气,脚下忽然传来不祥的蠕动。

“地脉要迸发,快走!”静潮大喊一声,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比他更加迅速地飞驰而去。

一抹艳丽的虹色冲上云霄……如此静谧,如此缥缈,薇香几乎不愿相信:这绚烂的光就是传说中危险的地脉崩溃。她在半空看着静潮扔出一大堆吸收灵气的咒符,它们轻飘飘落在虹色的根源,亮丽凄艳的色彩立刻消失不见。她又回头看看将自己拦腰抱住的安妤,难以置信地大呼小叫起来:“伯母——你、你会飞?”

安妤抱着薇香浮在空中,悠然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悠闲地走路。”说罢,她抱着薇香飞落在槐树下,自己却又冲到结界外围,伸手按住蠕动的土地。

“神圣的地脉,请将伟大的力量分流,不要折磨这块脆弱的土地!”安妤温和地注视着大地,口中念念有词,手心泛起明亮的光,把蠢蠢欲动的虹彩压入地下。

不止是薇香,连静潮也看得目瞪口呆。“我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实力……”他失神地喃喃,“她总是一副柔弱惆怅的样子。这才是她做城隍代理人时的气势吧?”他微微一笑,向天空招手:“星婵,我们去帮她!”

银色的鹫从半空俯冲而下,隐入他的肩头,成为他的翅膀。他腾空而起,将安抚大地的咒符四处散播。

“看样子,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等日食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春空乐观地吐了口气。

然而薇香知道,这只是前奏。她担忧地看看枝干凋敝的槐树,“这里才是地脉真正的核心,其他地方的迸发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她从百宝囊中掏出不少好东西,挂在树上。一棵树被她打扮得珠光宝气,她却仍然满脸为难:“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代替它安定地脉。”

静潮撒完了咒符,落在黑沉沉的大地上舒了口气。他的双脚刚刚着地,一道虹影烧破了咒符,骤然迸发……

“静潮!”安妤心中一揪,把儿子推到一旁,自己却正撞在虹影之上。

流光溢彩将她包围,她心中一寒:又被卷入地脉……难道就这样死去?死前最后看到的,是儿子悲伤和内疚的脸?

“不,你不会死。”她心底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她的后背灼热,散发出明亮的白光。散发的光芒在她身后凝聚成人形,从她背后温柔地伸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那温暖,让她心酸。“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不会有事。”

安妤被白光包裹着,幸福得流出泪来——那是她仅存的记忆中的声音!那个承诺与她永恒厮守的人,仍然和她在一起……

“素皙!”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溜出她嘴边,往事顿时像突破了重重阻隔的屏障,清晰地一一展现。那时的她在他身边幸福地仰着明朗的笑脸,他温柔的眼睛为她而闪耀着纯净的光华……别的少年男女会在树上共同刻下姓名,见证永恒的相守,她不忍心,也不需要。只要仰望他安静沉稳的面容,已足够让她知道他会守她到永远。可时间对真正相爱的人那么吝啬。他们还没有真正分享人生,她却香消玉殒在瑰丽的地脉虹光中。

“妤,不要跟他们走——”他从树中艰难地挣扎而出,悲哀地看着黑白无常牵起她的手。

只要他这一句话,她便毅然推开了黑白无常的手,破碎的灵魂重投将要死亡的躯壳。

而他,也用同样的坚毅抛开了他的身体和他守护的地脉。

“不要这样,你会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让我这样去吧,让我看着你的花死去,用你的花覆盖我的残躯。我的灵魂碎片会融入你脚下的土地,和你相伴。”

“你不会这样死去。”他微笑着在她耳边说。“这不是死,这是我和你永恒的厮守。”

泪水从安妤脸上不断滑落。她哽咽着把手放在心口,那里隐隐作痛。“你在哪里?我想你,我一直在找你!”

耳边拂过一丝灼热,像是有人含情脉脉地轻吁。“这一次让我来帮你,帮你保护珍爱的人。”

斑斓的色彩忽然消失,白光和缠绵的低语归于平静。安妤面前是伤心错愕的静潮。

他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妈,你明明,撞在地脉喷发的当口上……”怎么会没事呢?后半句话被他硬硬地咽下去。

安妤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他那么年轻,还有无限远大的未来。她要保护他,让他平安地离开这里。“静潮,快走吧!”她飞快地说,“带着薇香飞走!”

她的口气不容置疑,静潮不敢反驳。他肩头的双翅瞬间飞离,重现为巨大的银鹫,驮起静潮去接薇香和她的助手们。

“素皙,”看着孩子们乘着银鹫飞向空中,安妤的双手交叠在心口,神情变得温柔,“其实我们都知道,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方法。”

心中那个声音说:“你不一定要这样做……你的孩子们会很伤心。”

“一定要!”安妤从容地走到槐树下,抚摸着枯死的树干,柔声说:“如果不重新驻守地脉,下一次的涌动又是一个悲剧。我不能想象更多的人卷入地脉是什么光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灵愿意以死相守护,但每个人都会有人为之伤心。”

她张开手臂抱住树干,紧紧地抱着不愿松开一丝一毫。“我们的任性,不该让别人承担后果。”随着这温柔的声音流动,她全身泛起明亮的光泽。

“怎么回事?明明是白天啊!”春空和小留率先感应到不安的气氛,从天空找到了答案:“日食!”

“下一次天黑。”——楼雪萧是这样说的。现在,天就要黑了。地脉涌动的时刻原来不是入夜,而是日食时分。阳光逐渐消失,槐树的生命仿佛被黑暗抽走,巨大的树冠在陡然而生的狂风中颤抖,白色的槐花疯狂地散落。薇香捂着头脸,肌肤仍被那些随风狂舞的落花打得生疼。置身如暴雪一般的落花中,她几乎无法看清对面的安妤。直觉告诉她:一动不动的安妤在无声地微笑,悲伤的微笑。

薇香被她阴冷的神情吓坏,结结巴巴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她不认为我的爱情正确——我爱的是个妖怪。”

她慢慢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薇香和静潮的心都是一沉。犹如感应到他们的心思,天地也暗下来。

每棵树都让母亲感到亲切,而她身边的人对她而言却无所谓……静潮心里这样想着,没有说出来。

他正在郁闷,恰好看到一只狐狸向他跑来。那是薇香的狐狸,跟她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甚至在同一个房间睡觉——静潮知道它可以变成少年,智商也不低、审美观也不异常,没准会在半夜恢复禽兽本性。但薇香竟然容忍这个危险动物和她住在一个房间……静潮眼中寒光一闪,准备拿它撒气。然而狐狸的警惕性也很高,在远处溜达着不再靠近,直到薇香的身影出现,它才得意洋洋地跑过去,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这个不厚道的小动作激怒了静潮,他默默把狐狸加入他的黑名单,位列蜥蜴小留下面。

“妈,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静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生怕得到一个令人惊骇的答案。

安妤没有理会儿子,却把手放在薇香肩头,柔声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女人,如果有一天,楼雪萧不允许你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你该怎么办呢?”

“楼雪萧?”安妤眉头一挑,貌似十分不屑,“她又来这套。不顾别人的感受,一定要人家顺从她的建议——她知道我不会听她的,才让你来转述。”她冷哼一声,竟像是对楼雪萧极度不满。

安妤冷淡的表现让薇香很惊讶。“你为什么讨厌她?她明明很关心你……”

薇香的神情十分古怪,静潮有些担心。他知道薇香约了老板见面,难道是老板带来了坏消息?他急忙迎上去,关切地问:“是不是你应付不了?”

“我刚得知,这件事情和你母亲有关系。”薇香偷眼看看安妤,压低声音说:“最后结果会怎样,我也说不清,但最好让伯母避一避。”

“这一棵,有什么特别吗?”静潮的表情有些僵硬,几乎不知道该和母亲谈些什么。

安妤点点头:“每棵树都是特别而可爱的。”

“地脉迸发和我妈有关?”静潮瞪大了眼睛,立刻说:“我马上让星婵把她送走!”

安妤看到他们窃窃私语,优雅地走了过来。“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她问,口气有些不快。

薇香神情尴尬地解释:“老板说伯母在这里不太合适……”

在薇香接待这位总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上司时,静潮正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立在槐花树下,仰头看着枝叶繁密处透露的隐隐日光,脸上是一片平和漠然——这种神气,静潮并不陌生。在他关于母亲的记忆中,每当母亲看到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都会这样痴痴地仰望。

每次看到母亲的这种神情,静潮只有一个愿望——快把她从那里拉开!她的魂要被树吸走了!

“妈!”他奔过去,拉起母亲的手。然而结局和以往一样,母亲只是回头向他笑笑,又去凝望那遮天的青翠。静潮心中立刻又涌起了熟悉的挫败感——他拉不开她。没有人能把她从树的旁边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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