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香

先皇震怒，问罪杨氏一族。

原本也是世家大族的山北杨氏，也如残花凋零。

宫人在杨氏生前居所发现了她掩藏半生的爱与恨，告知吴唤。

文太后也是性情中人。尽管吴唤登基后，这件事不再被天下人提起，她还是要狠下心肠，做那个苛待吴肃的坏祖母。其实她也是愧疚的。因为促成这一切悲剧的人，正是她的夫君，以铁腕和苛政治天下的先皇。

只是吴肃一天天长大，品性和学识乃至武艺骑射，在皇子皇女中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其他皇子看不下去被吴肃盖过风头了，背后的那些势力也蠢蠢欲动。

吴唤只觉得已经愧对了他的母亲，不可连他也保不住。

文太后便索性豁出去，将红脸唱得彻底，一不做二不休地，让天下都知道吴家容不得这个五皇子，容不得罪妇杨氏的孽子。

却和吴唤一起，在暗地里培养他，以最顶尖的书画字帖来熏陶他，在偏僻的寒萧馆里请功夫最高强的师傅来历练他，更以下人的冷眼刁钻来打磨他。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文太后和吴唤，对吴肃的期冀是不同于其他皇子的。

吴肃也是个争气的，多年来一声不吭，默默忍辱，倒养成了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尽管贵为天家子，再刻薄的刁难他都淡然相待。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便有意收敛锋芒和身上的光。

文太后嘴上不说，实则比谁都心疼。也因着不想让宠爱磨圆了他的性子，再多的心疼和欣赏，都在面上淡淡的。

更何况时至今日，吴唤也有意暗中为吴肃培养势力了。

文太后淡淡地道：“你来了。今日的功课完成得如何？”

吴肃恭敬地再行一礼，答道：“回皇祖母的话，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师傅们都还满意。”

“满不满意得让师傅们评价才是，你还得再谦虚些。”

“皇祖母说的是。”吴肃是明白文太后的苦心的。

“罢了，哀家便回宫歇息了。哀家走了，你们几个也自在些。”

“儿臣不敢。”说是不敢，在文太后跟前，吴肃总是一副慎微的样子。

待文太后离开，他才放松些，向苏定一笑：“咱们继续前些日子的棋局？棋盘都原样收着呢，看你这次服不服。”

苏定摩拳擦掌，决定一洗前耻。

吴唤也一笑，摆棋与陆允江对坐。

“允江，你弟弟近日也帮了朕一大忙啊。你们陆家，世代在刑部为肱骨，倒是你弟弟不走寻常路。朕也很欣赏他。”解决了荣安的事情，吴唤心中快意，一边落子一边道。

陆允江的神色微微一变，语调却是如常：“能得到皇上的认可，是允川的荣幸。虽然这礼罚司不如刑部，倒也是他的一番天地。”

“哎，这话朕就不爱听了。”吴唤一心放在棋局上，又落一子，“这宫里和外面没什么两样，人心都是难测。允川在拿捏人心上，很有一套。他的功夫，就算是拿到刑部，也是不输给你，甚至可与陆尚书相较一二的。”

听着吴唤这般夸陆允川，陆允江心里很不是滋味。

心不在焉间，陆允江的棋渐渐被吴唤逼入死路，却仍不自觉。

吴唤抬眸看陆允江一眼，似有所觉。再落一子，狠狠堵死了他最后一条生路。

陆允江此刻才反应过来，由衷道：“皇上的棋技，臣自愧弗如。臣输得心甘情愿。”

吴唤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你今日是心有旁骛。”

吴肃对苏定这边，却是如火如荼不分高下。

渐渐眼瞅着敌不过吴肃了，苏定玩心大起，有心扰一扰他。便故意扯起话题道：“你绝对想不到我妹妹昨日经历了什么。”

吴肃心中一跳，面上却如常：“你妹妹整日在宫里，能经历什么？”

苏定此时是有心捣乱了，便添油加醋往严重里说：“什么呀，她昨日和一个朋友出宫了，替皇上办事。结果路上遇见劫匪，给她和那公子哥儿一起掳去了。”

吴肃心里一乱，落错了一子。

苏定嘿嘿一笑，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反杀了，又因着成功扰了吴肃的心志，心里好不得意，冲吴肃挤鼻子弄眼。

吴肃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定：“作丑相给我看做什么。继续往下说。”

吴唤和月妃并肩而立，看着杨氏最后一点的痕迹在世人面前被践踏，面上冷如霜、寒如雪。

内心是说不得、不得说的愧。

百川终入海，只愿她的心事也能抵达应去的地方。

吴唤走出太子府，却在世人面前做出不容恶妇的模样。

吴唤亲自处置了被牵连的山北杨氏，杨氏本人的尸身，更是在先皇的命令下，于午门前被挫骨扬灰。

长此以往，吴唤难受，月妃难受，杨氏更难受。

与自己不爱的男子常年有着肌肤之亲，即使他是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即使他才貌双绝洒脱俊美，积郁多年且心高气傲的杨氏只觉得生不如死。

在生下吴肃后，杨氏更觉得辜负了一生所爱，几欲求死，又深恨吴家父子，内心已近崩溃。

吴唤和月妃是性情中人，没有怒与怨，他们只觉得愧对了一个痴情女子的一生。她一生的期许和渴望，都被埋葬在太子府这座富贵牢笼里了。怎么能不愧呢。

于是，月妃与吴唤葬杨氏生前的诗笺于落花和流水。在一个月明之夜，他们把杨氏写给心中之人的书信折成一艘艘的小船，放在水面上，让它们随河水而去。

宾客哗然。

流言四起。

她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这个毁了她一生幸福喜乐的男人一起去死。

只是她偏偏决定在宫宴上，以最惨烈的方式，来和吴唤同归于尽。

先皇不喜吴唤独宠没有家世的月妃，自作主张地给吴唤指了好些侧妃妾室，且逼他迎娶颜家嫡女为正室。

不仅如此，先皇更暗中以月妃为要挟，让吴唤承诺做到对其他妃子雨露均沾，巴不得多得几个太孙才好。而且是越多越好。

当时神智已经失常的杨氏，表面上却是一切正常的。她低眉浅笑，举杯行至吴唤身前，酒尽扬袖匕首见。

只是匕首在要没入吴唤的胸口前，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回过头，冲着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坐上宾客，凄凄一笑，如随风凋零的残花般舞袖旋转，自刎太子脚下。

文太后微微点头，面上神情不同于见到荣安时的宠溺，而是几分克制的慈爱。她淡淡地笑着，看着眼前知礼上进且多年忍辱的五皇孙，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吴唤还在做太子时，便被先皇指了一位侧妃，母家姓杨。吴唤当初娶得不情不愿，杨氏更是在指婚前就心有所属，嫁入太子府后整日郁郁寡欢，且积郁成疾。

吴唤虽然只属意于月妃一人，但身为太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他不容推辞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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