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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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着屋里大喊:“六虎,幺妹儿,快出来!看看三哥给你摘的转日莲。”

“别喊了,没在咱家了。”红药一屁股坐在厨房门槛上。丧气道:“妹子都让爹给卖了。”

“啥!”苏三虎一个失神,手里的转日莲狠狠地跌在了地上,瓜子摔的七零八落,溅了小半个院子。

秦氏此时正在炕里纳鞋底。秦氏听见苏老爹编排她,也不敢还口。继续抱着六虎悠悠一针一针地缝着鞋底。

“赶紧说你把姐妹儿的都卖哪去了,卖闺女的事儿你都能干出来,你还配当爹么!”三虎怒瞪着双眼死死盯着苏定舟,平日里说书人讲的忠孝仁义都抛在了脑后。

苏三虎也知道家里近年来困难,天灾人祸的,家家日子都不好过。可是再艰难也不能卖闺女,那是丧良心。

“哥,有话好好说。这可是咱爹!”四虎紧忙跟进来。从身后紧紧锁住苏三虎。

苏定舟猛的一杯酒下肚,红着的眼眶,泪珠子一圈一圈的在里面打转。“爹不是卖她们,爹是把你姐妹们送去好人家享福去了。女娃子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咱家这条件养活不起了啊!”

“她们是爹的亲闺女,我是一个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这么多年的父女情份,我也舍不得!”苏定舟又干一杯,咿咿把今日卖二妮,五妮的情形讲给三虎,四虎听。

“可真真是个好人家!”苏定舟拍拍炕头,让三虎,四虎坐下。又把怎么遇见贾苟,怎么卖幺妹儿的事讲了个明白。

“什么!”苏三虎听见定舟把幺妹卖给了贾苟,恼的直跳脚。“爹,你被那孙子骗了!什么黄骅邑马家,都他妈是那贾瘸子胡诌的。那贾瘸子私底下专门买卖年岁不大的姑娘,都送到窑子里给糟蹋了。”

“窑子!”全家人都瞪大了双眼。

苏定舟立时自乱了阵脚,饮酒同喝水一般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自言自语道。“不能,不能,怎么会呢!他说的明明白白,不是窑子啊。”

秦氏听了,肚子里好似有刀子翻腾似的,不止心肝,连五脏六腑都搅的生疼。俯在炕上嚎啕大哭。

四虎也怔怔地说不出话儿来。

“妈的!我去把幺妹接回来,宰了那王八羔子的。”三虎气冲冲地握紧了拳头,去厨房拿了把刚磨好剁骨头的菜刀就奔出了门。

苏红药当时在扫院子,看见三虎一个人拿着把刀出去了,总觉得要出事。连忙进屋叫四虎跟着去,那四虎出门时早就不见苏三虎的影儿了,又不知那贾苟家在何处,没办法只得自己悻悻回了家。

这边苏三虎一人拿着刀,一路小跑到了贾苟家。正赶上那贾瘸子跟他大了肚子的小老婆在家亲热。三虎飞起一脚破门而入,蒿着贾苟头发,把贾苟从炕头上活活拖到地上,抡起砂锅大的拳头一顿狠捶。

那贾苟身子骨本来就瘦小,还是个跛子,哪里能挨得起三虎那比铁锤还沉的拳头。疼的也顾不得还光着腚,跪在地上转着圈连连地磕头。还不等问,他就主动把自己怎么骗得苏定舟,招了个明明白白。

“你把我妹子卖哪了?”苏三虎厉声质问。

贾苟战战兢兢回复道:“让,让刘老板买走了。”

“哪个刘老板?”

“就后街‘文昌洋装店’的那个刘老板。”

贾苟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只低着脑袋嘟囔道:“我原本打算送窑子里,可那窑子里老鸨子不收。嫌你妹子年岁小,还做不了生意,白费干粮。我就寻思把丫头给你爹退回去,我也不能干搭钱不是。没成想一出那窑子大门就装上那洋装店刘老板了。他说你妹子长得俊,能当个小丫鬟使,就给了十块大洋把你妹子买下了。”

“那十块大洋就在我衣服口袋里,你都拿去。还有我给你爹那五块大洋我也不要了。大外甥,咱好歹一个镇上住着,您高抬贵手,暂且饶了我。”贾苟央求着苏三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苏三虎朝贾苟要了那刘老板的地址,拿着十块大洋,离了贾家直奔着‘文昌洋装店’去要人。

‘文昌洋装店’的老板名叫刘寿文,年岁六十出头。那刘寿文年纪虽大,脑子却活泛。这洋装店前身本是家寿材铺,专门卖棺材,香烛,纸钱一并丧葬等物。他年轻时又学过半年裁缝,就连带着给死人做做寿衣。

后来日子不安稳,连年里打仗。穷人多了,有钱人少了。见日里尸横遍野的,都是一把火烧了了事,那还有几个大操大办,买棺材出殡的。

刘寿文索性一摸脸改了行,以前缝寿衣的大手,如今一挥改做西服洋装了。忽的一崇洋媚外,这老树又逢了第二春。生意竟出奇的好。不到一年就挣了个沟满壕平。

常言道‘饱暖思淫雨’。这刘老头一生清白,晚年倒添下个毛病。专爱****那些没长全的小姑娘。年纪越小越好,一番折腾,事后能活着的不多。震荡之年,人命最是不值钱。

这边刘老头刚买回七妮,扔进库房,就急不可耐的受用起来。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向来都是拿绳子一捆,强硬着来。

事毕,刘老头把小丫头锁在了库房,一人正腆着肚子在后院喝茶,心里盘算着去哪再寻摸几个年岁小的来享受,倒真是落得个悠闲自在。

苏三虎进门要人,那些伙计也不知掌柜的何时买了什么人,又见三虎身体壮硕,还拎着把刀,哪里敢上前搭话。三虎见没人睬他,反而生了大气,一怒之下砸了柜台,打伤了伙计,硬闯进了后院。

刘老头本还惬意的饮茶看景,忽见一壮汉闯了进来。

“你就是那姓刘的?大洋给你,还我妹子。”苏三虎从怀里掏出那十块大洋,往桌子上一拍,震的桌子上的茶杯都跟着颤悠。

刘寿文听说三虎是来找那小丫头的,心里知道大事不好。却也不慌,伸出手指数了数桌子上的大洋,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钱我收下了,你妹子在库房呢。”刘寿文镇定的抿口茶,随手指了个伙计。“小武,钥匙在房垣上,你带这位壮士去领人。”

那个叫小武的伙计也不知缘由,脸上刚被苏三虎打了一拳,还泛着青。也不敢忤掌柜的,只得胆战心惊的冲着苏三虎道了声:“请。”

苏三虎跟着小武前脚刚走,那刘寿文慌慌张张的连桌子上的银子也不要了,急忙出门拦了辆黄包车,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

苏三虎到了库房,取了钥匙开了门。

七妮被绑在库房里一个光秃秃的破木板床上,光着身子,嘴里塞了个打了补丁的肚兜子。肩膀,脖子,前胸满是被啃咬的渗着血的牙齿印。胳膊上都是青黑色的掐痕和一排排的紫豆子,鲜红的血从两腿之间缓缓流出,淌了整整半个屋子,人早早就已经断了气。

苏三虎站在库房门口不知怔了多久。胸口处好似被一口气噎住了,那口气就徘徊在胸窝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堵的心窝子生疼。

“人是我们掌柜的杀的,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饶命啊好汉。”

小武见七妮死的这么惨,生怕苏三虎一怒之下连累了自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家里还有瞎眼的老子娘,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三虎脱了自己身上的搭褂上前盖在七妮身上。“帮我报个信,涞河村把南头第一家,叫几个人来把我妹妹接回去。”

小武连连应下。

苏三虎眼眶血红,右手紧握着菜刀去找刘寿文算账,出了前厅才知那禽兽早跑的没了踪影。三虎见状怒气更盛,提着刀直奔贾苟家。

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刘寿文离了洋装店,本想先回家里避些时日。在车上晃晃悠悠的,心里却生了计较。自己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买的丫头,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今儿他娘的竟然来了个棒槌找后账。刘寿文一路上越想越气,想要找贾苟要个说法,眼看就要到自家门口,却又让车夫调了头。

苏三虎到了贾苟处,隔着门就听见贾瘸子那小老婆的声音。“您瞧瞧我们当家的被那小杂种打的,我们爷可是在县太爷门里当差的。不过是您出钱,我们爷出力的事儿。就告那小杂种奸杀亲妹子。您,我们都是证人。直接治他个死罪给您出气。”

“好你个毒妇!”

苏三虎一脚踢开房门。上前三步,挥手一刀抹了贾苟脖子。那大肚子妇人想跑,被苏三虎回手一刀砍在后脊梁杆上,也丢了性命。刘寿文见了,顿时摊在地上,屎呀尿呀的吓流了一地。

“你这个淫贼,我妹子才八岁。你辱我妹子,害其性命,残忍之至,天理难容。我今日就取了你的心肝,以祭奠我妹妹在天之灵。”

苏三虎一脚踩住刘寿文的腹部,扒开上衣,对准胸口,提刀用手一绞,把整个心脏全都剜了出来。仍难解心头之恨,又像宰杀牲口一样,把刘寿文开膛破肚,掏出了肠子肚子连带着心肝往怀里一兜,一人颤颤悠悠回了家。

苏定舟此时正在炕头盘着腿悠哉地喝酒,忽的房门一响,身上也一哆嗦。再看见苏三虎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心里也难免吓得有几分发毛。

“怎么这么胡闹!”苏定舟强装镇定道:“就怪你娘,打小哄着惯着,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咣!”苏三虎浑身一个激灵,真冲着正屋去,一脚踢开了苏老爹屋里的房门。

苏红药看三虎当真发起了脾气,也怕闹出事儿来,赶忙让四虎去拦着。

“第一个就该卖了你。”四虎翻了红药一个白眼。四虎是个男丁,自然不明白女娃儿命运的悲惨,红药的自保在他眼里就是出卖姊妹,忘恩负义的行径。

苏三虎那年刚满十四岁,个子不大高,却一把子力气,壮实的很。长得模样也不甚好,凶眉怒面,阔口钢牙,活像个阎罗王。

那三虎平日里最疼姊妹,又是个犟脾气,苏定舟都拧不过他。倘若让他知道定舟把几个闺女给卖了,少不了吵闹一番。

不时,三虎和四虎从山上担了柴火回来。见家里炉灶上饭菜正香,不禁暗自嘀咕。

“你也不拦着些!有你这么当大姐的么?”四虎埋怨红药道。

苏红药伸出袖子揩了揩眼泪和鼻涕,抽抽搭搭答道:“我,我怎么拦着!要不是我跑的快,说不定现在我都给哪家糟老头子当小老婆了。”

“懒得听你胡诌瞎扯。”四虎用勺子在锅中舀出一根猪肋骨,嬉笑道:“用你的肋巴骟炖的吧。”

苏三虎这边一垛一垛的把柴火垒好,从背筐里拿出一大颗的向阳花,花盘子上结了满满一整面密密麻麻的黑瓜子。

“往日担柴回来,爹娘只嫌有柴无米,连个好脸色都难得见到。怎的今日菜香米熟,还扑鼻一股肉味。岂不是发了大财?”

四虎闻着香味,急忙丢下背着的柴火,直奔厨房,抢着要先喝一口肉汤。

“你不拉屎去了么?死崽子,你敢忽悠你老子。”

红药也不哭闹,嘴里嘟囔道:“卖闺女你还有理了,看一会儿三虎回来您怎么跟他交代。”

“香么?”苏红药翻了个白眼问道。

“香,太烫。”四虎一勺肉汤下肚,直热的舌头发麻,肠子抽筋。

红药横着脸,戏谑道:“把你妹子宰了炖的!人肉能不香?”

且说那苏定舟一日便卖了三女,换了整整五十五块大洋。先是买了米面粮油,又去打了两斤小酒。乐乐呵呵的回家去了。

苏定舟刚进院门,便看见苏红药蹲在井边洗衣服。

那苏定舟本以为苏红药走丢了,也是整整担心了一天。如今看着这丫头没事人似得在家待着,便猜出个所以然来。顿时火冒三丈,抬起右腿,一脚踢在了红药面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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