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鼎

“经常在夜间出来散步么？”

“是啊，我喜欢夜晚的清静，所以常来这里吹吹风，看看荷花！”夜风拂动倚霜的长发，如丝如缕。

“十余年不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你！”易天赦收回眺望湖水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倚霜。

易天赦目光空洞地看着不远处硕大无比的月亮，咬牙恨恨地道：“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迟早要他好看！”猛然意识到倚霜还在身边，知道自己一时愤恨失态，不禁有些尴尬。

“在我面前，你不用回避的。”倚霜一直以来半句示爱的话都不敢跟易天赦说，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柔声道：“天赦，把你心底的话说给我听吧，说出来你就不气闷了。你放心，一个字都不会在我这里泄露出去的！你的……你的喜怒，我……我都会藏在心里！”说到后来心跳得咚咚响，脸烧得通红。

易天赦避开倚霜炽热的目光，缓了缓，叹口气道：“十二年来我尽忠职守，在天帝面前低眉顺眼，不敢稍有疏忽，只为在天庭站稳脚跟，光大无极一门，为之付出的心血和精力，又有几人能知！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天帝对无极门颇有成见，对我总是很冷淡。其实我早就有个预感——不论我如何努力，最终还是会落到这步田地！”

“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倚霜的话含有深意。

“还不是因为我救了阿蘅！可是我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天帝就算不让我做伏魔大帅，也不至于免去的我侍卫官吧！”易天赦忽然恨恨地道：“是了，武尊仙他们这伙小人，处处算计我，我有今天，都是拜他们所赐！”

“其实，这些还不是主要的。如果天帝真的器重你，武尊仙在你面前也不敢放肆！”

“哦？”易天赦有些奇怪，“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问你个问题——你知道天帝的藏宝阁里，有多少件宝物吗？”

易天赦有些诧异，摇头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告诉你，天帝的藏宝阁里，收藏了两千多件宝物，都是三界难寻的稀世奇珍。”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倚霜怜爱的看了易天赦一眼，“我问你，这两千多件宝物，其中有你几件？”

“……”

“我以前曾奉命参与整理这些宝物，知道得再清楚不过。说出来你一定意外——这些宝物，都是数千年来众仙敬奉给天帝的！”

“原来是这样？”易天赦以前一直以为，倚霜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舞天姬，现在看来他错了，看来她比他更了解这个天庭。

“一千三百年前王母过寿，你可送了贺礼？”倚霜问道。

“我？当时我担任天庭守卫，巡逻值勤，到了晚上才奉命去参加宴会，并没送什么贺礼啊！”

“可我知道，武尊仙送了一件‘步云金丝履’，维摩尊者送了一件‘希夷佛珠’，智圣星君送了一件‘霓裳羽衣’，没一件不是三界之中的奇珍。当时我看到天帝和王母的脸都要笑开花了！”

“……”

“每隔几百年，天庭总要以什么名目搞个庆典，仙官们哪个不把这当成机会来讨好天帝？太清门、琉璃门都是挖空心思，在三界内搜寻宝物，届时敬奉天帝，偏你们无极门就什么都不懂！”

“原来如此！”易天赦恍然大悟，“我说无论我怎么努力，天帝总是对我板着面孔，没有丝毫亲近，原来就是因为我没送贺礼给他？”

“也不全是这样的。”倚霜俨然象个精通世故的教师爷，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易天赦。“讨人欢欣也不是这般简单，一定还有很多其他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楚了。”

易天赦默想着倚霜的话，不由得望着湖水呆呆出神。

倚霜站在易天赦身旁，心底荡漾着激动和幸福。好久了，好久没有与他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要是能让时光停步，就这样地老天荒、永无轮回，该有多好啊！

“我明白了！”易天赦猛然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我想，在天帝现在的心里，什么宝物也没有琉璃鼎有价值。只要我能找到琉璃鼎，当作礼物送给天帝，就一定会重新回到天庭做高官！”

倚霜满是柔情的目光闪过一丝失望，轻声道：“在天庭做官，真的那么重要么？你就没想过——要过另一种与现在不同的生活？比如——”

“还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易天赦此刻竟有些意气风发了，他打断了倚霜的话，“在天界做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操生杀大权，受三界膜拜，众生敬仰，让那些平时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众仙都拜倒在我的脚下——这就是我追求的生活，我早晚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倚霜本来柔情似水，见易天赦如此偏执，浑没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心上，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暗暗叹了口气。

易天赦见倚霜靠在桥栏上注视湖水，低头不语，心下略觉歉意，轻咳了一声道：“怎么不说话了？在看什么？”

“我——我在看莲花。”

“哦？”易天赦顺着倚霜的目光低头望去，“夜晚的莲花有什么不同么？”

“没什么不同。”倚霜幽幽地道：“只不过我一直想亲眼看看，一朵莲花是怎样在一瞬间开放的！”

“开花？那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一瞬间怎么能够看得清楚？”易天赦笑了。

倚霜再次注视易天赦，温柔而坚定地道：“你不信么？花儿就是在一瞬间开放的。”接着又似自言自语地道：“不管等待的时间有多长，我也要一直等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看到的，那一个瞬间——有一个瞬间就足够了！”

..

“哦？”易天赦看了看倚霜，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武尊仙和维摩，谁当了伏魔大帅？”易天赦无缘伏魔大帅，但对花落谁家却很是关心。自己被逐出灵霄殿之后没有脸面在场观看比武，他平时几乎没有朋友，是以无法向他人询问。

“我听姐妹们说，武尊仙和维摩尊者在殿外比武，昏天黑地地打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都看得困了，最后武尊仙险胜了维摩尊者一招，被天帝任命为伏魔大帅！”

“你在天庭任佩剑侍卫官，宫里宫外任意出入，我和御花间姐妹们经常看到你，别提有多神气了！”倚霜拢了拢被风吹到脸颊的长发，目光中充满了神往和柔情。

“佩剑侍卫官很神气么？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了！”

倚霜低头道：“这件事——我已经从姐妹们那里听说了”

静夜难眠，心思各有不同。

易天赦乘着月色踱步出门，一边漫步天阶，一边想着自己升入仙界以来的种种经历，想着自己在天界求取功名的进退得失，冷风拂鬓，感慨万千。

九曲游廊，池塘泛波。倚霜独倚栏杆，对月伤神。

“自从须弥归来，星君是第一次见我，我可不是第一次见星君！”

“又叫星君！”易天赦笑着看了倚霜一眼，随后好像有些意外，“你见过我？”

“百年的患难之交，还用这般多礼？”易天赦苦笑一声，轻轻一摆手道：“以后没有外人在场，就不用行礼了。还有，直接叫我天赦好了，那个劳什子星君不叫也罢！”

“是。”倚霜又是一礼。

为什么我的喜怒哀乐不由自主，为什么不能让我因他的快乐而快乐！

天孤和天赦镇守须弥山的这一百年，倚霜作为舞天姬也被派到须弥山随侍。从须弥山回来后，她就被天帝封为百花仙，调至御花间，专门负责饲养天宫百花。今天下午她听说了天赦被天帝罢去官职、逐出灵霄殿之事，与天赦相处了一百年，她十分了解天赦的个性和追求，这件事会给天赦带来多大的打击，倚霜是清楚的。

但这些景象，此刻的仙官们又岂能知道？

知道的不一定能了解，了解的不一定能担当。

月色中，一个影子出现在另一个影子的视线之内。

如此的不经意，偏又如此的巧妙。

“天赦！”倚霜轻呼一声，随即施礼道：“倚霜见过天赦星君！”

易天赦面如死灰，躬身退出殿外，垂头走出十余丈远，又缓缓转过身来。只见灵霄宝殿依旧耸立在缭绕的香烟之中，依旧是那么神圣，那么巍峨。在易天赦的眼中，此刻的灵霄殿虽然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涯，遥不可及。

夜幕笼罩下的天宫仙雾飘渺，漫漫天河中数以亿计的纤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幢幢仙阙楼阁里隐约传出遥远轻柔的琴瑟之声，不时有舞天姬的倩姿暗影映上楼窗，酒杯的碰撞之声、仙官的酩酊吆喝之声、仙女的浅唱娇笑之声混杂在一起，让人感觉到一片温馨祥和，也让人感觉到一片颓废和糜烂。

也许就在此时，在人界无数个角落，正有一个个无辜的生命被生着獠牙的厉鬼咬噬着脖颈，鲜血溅满衣襟，母亲垂死，婴儿哭嚎；正有一个个恶魔擦拭着满嘴的鲜血，一边挥舞着人类的残肢断臂一边狰狞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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