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梨和苹果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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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在父亲耳里听到他对母亲的形容。

那时,他的浓眉紧紧地皱着,深沉的黑眸充斥着鄙夷的、瞧不起的情绪,嘴里说着对女性最恶毒的言语。

还有我妈妈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这样好吗?

也许吧reads;。

可我知道,撕开这层友善的外壳,我的心是冰冷的。

回国当天,我在人事部的职工履历表里,无意间看到了他的照片。

青年长得很好看。

他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尤其是他左脸那不明显的小小酒窝。

见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我的心。

活了。

就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遇到了渴望的水。

这二十多年,我行尸走肉地过着,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遇到他的这一刻。

我叫卢巍。

卢是随母姓,单字巍。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记住我叫卢巍。

他们大多都皱着眉叫我怪人,或者是“喂”。连老师上课点名,大多数时候也会自动跳过我。

没人记住我和他们一样,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有一天,美术课上学画素描。老师教我们光和影的变幻手法。

当2b铅笔,重重地涂在那张雪白的纸上时,我突然领悟到,多像啊,我和那一大片的黑影,多像啊。

黑影漆黑一片,从未有人注意到它。

我也是。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任何存在感。

我长相路人,可以和很多人撞脸,也可以和所有人都不像,见过我一两面的人,从来都不记得见过我。

我觉得很奇怪。

因为,有时候,我自己照镜子。

也会想,这是谁?

这是我吗?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没有父亲,母亲说我父亲死了。

我不相信,我觉得这是她骗我的。

我父亲不是死了。

我父亲抛弃了她。

我母亲是个妓女,她初中文凭,大字不识两个,以前是个不良少女,后来经乡下一个远房亲戚介绍,走了这条出卖身体的不归路。

我六七岁的时候,年纪尚小,她还不怎么放心我,上班也不可能带着我,就把我扔给邻居照看。

邻居是个很平凡的年长女性,她经常穿着保守的黑色套裙,素着一张脸,松松地挽着发,眼角依稀有些皱纹。

她和我的母亲很不一样。

我的母亲,是个很标志的美人,她的衣柜里挂着款式多样、颜色亮丽的吊带连衣裙,梳妆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reads;。她瓜子脸,尖下巴,一对桃花眼顾盼神飞,眼角还有一点迷人的泪痣。

后来我听说这泪痣虽然好看,但也寓意着一个人不幸福的一生。

注定今生多泪,坎坷无依。

不过我母亲实在是太粗心了。

邻居自己也有个小女儿,小女儿才刚出生,三个月大而已。她顾自己孩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得上我?

小时候我走路容易磕磕绊绊,摔跤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不小心把头磕到门。大多时候,我都是忍着的,因为我深知没人心疼我,没人在乎我,哭只能惹人厌烦。

可是有一天,实在疼得不得了,我没忍住。

任性地哭了。

如我所料,根本没有人理我。

那个好心的邻居,正忙着拿奶瓶给自己家的孩子喂奶,她极为普通的脸上,挂着独属于母亲的慈爱微笑,一摇一晃地哄她的女儿喝奶,完全顾不上理我幼稚的哭闹。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压根没长开,小脸皱巴巴的,像是花果山猴子王的红屁股,哭起来,笑起来,都不好看。

多么丑的小孩啊。

可我觉得自己比她丑。

这副嫉妒的嘴脸,真丑。

我真恶心。

等我再稍微大一点了,十一二岁,母亲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了,就更加变本加厉地不回家。

前几年,她虽然也忙,每天早出晚归,但还算知道要回家看看我。

这几年,她却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并且回家也没住几天,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倒是她给我的那张银行卡,每个月都会来一笔零花钱。

我一度怀疑她是有了固定的客户,沉迷于*,忘了我这个儿子。

可现实却是那么地曲折和残酷。

母亲她……得了病,很严重的乳腺癌。

而且是晚期。

也许一开始没到晚期的,不过我知道她得病的时候,她已经是晚期了,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那几年,她其实都在医院来来回回,消耗着多年来赚的血汗钱,做手术、做化疗,向老天争取最后那点期限。

因为积极尝试化疗。

母亲那头令所有女人都艳羡不已的青丝,没有了。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如花的面容老去,只剩无尽的疲惫和憔悴。这时我才发现,母亲是真的老了。那张卸去浓妆的脸上,布满细碎的皱纹。

只有那粒褐色的泪痣,还和当年一样。

一样的迷人。

她握着我的手,声音细弱,流着泪说:“阿巍,你不要像我,抛弃自尊心,苦苦痴缠着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被感动的只有你自己。没有用的。”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的父亲reads;。

父亲是她的初恋情人。

父亲不爱她了,主动提出了分手。

而母亲还爱着这个男人,为了他,执意生下我这个没人要的小孩。

母亲死前说:“阿巍,希望你找到一个爱你的人。”

对不起,母亲,我没能做到。

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他。

中午,天空依然蓝,烈日却渐渐地步入暮年。

已经入秋,公司附近的桂树簌簌地开着花,十里飘香。

张子平像往常一样,去隔壁的饭堂买饭,排在他前面的是老朋友吴远。

吴远手里拿着饭盒,感慨道:“昨天我陪老母亲去医院看病,你猜我瞧着谁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顾清溪。”张子平压根不理吴远蹩脚的卖关子,说道,“他本来就是学医的,来我们这里,就是体验人生,做不了数的。”

吴远戏谑道:“你还记得他为了那谁,排了很久的队伍,买到的鱼香肉丝吗?他太子爷下凡尘,也得排队买饭,没谁比谁更高贵。”

张子平皱了皱眉,沉吟:“那谁?”

吴远道:“就那谁啊,我们这的开心果。”

张子平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吴远嗤笑他一声,刚想说出那开心果的名字,蓦地喉头一哽。

那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吴远认怂地摸了摸鼻子,心道,真是奇了怪了。

医院外科门诊部的过道里,人来人往,他心不在焉地接着电话。

而电话那头的人,让他感到压抑。

顾清溪抬起手指,轻轻一扯,松开了白大褂里头的衬衫纽扣:“嗯,好的,今晚回家吃饭。”

此时,有一穿着黑衣制服的少年匆匆而来,和他擦肩而过。

顾清溪沉默。

电话那头发怒,道:“你有在听你老子说话吗?”

顾清溪突然闭上了眼睛,扶着医院走廊的墙壁,吃力地蹲下了身体。

“父亲……我好难受。”

电话那头的顾臻呼吸一滞,这是他那倔强的儿子,第一次用这么脆弱的声音,和他说话。

顾臻有些紧张,道:“怎么了?你哪里难受?”

顾清溪沉重地吸着气,像一条溺死的鱼。

“我不知道……”

明明该知道的,可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心口突然这么疼痛。

——举止永远不卑不亢,永远得体,认识我的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我是个相处起来,如沐春风的人。

他们仰望着我,嫉妒我、羡慕我。

她是全天下,最温柔的母亲。

二十多年,我从未见过母亲的样貌。

但我却活成了父亲希望的人。

不过听他讽刺的口气,这应该含有贬义意味,至少不是个好词语。

我有没有圣母病,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自己是个很冷漠的人。

不,不是的。

我心目中的母亲,她会织毛衣,会烹饪美妙的菜肴,她和蔼可亲,她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教我怎么用餐,不许狼吞虎咽,喝汤不许发出声音,吃西餐怎么用叉子。每做错一点,他就气得要命。

他怒目,骂道:“你是我顾臻的儿子,流着我顾家的血,别连吃饭都像个从乡下出来的毛头小孩,更别像你妈一样犯贱倒贴男人!”

我没有母亲,不知道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样,是温柔娴雅的,还是落落大方的,或者为人妇依然保持着一颗纯真的少女心。

这些我都不知道。

留学期间,我认识一个美籍华裔,他夸张地喊道:“,你这个要命的圣母病,你懂得拒绝吗?”

圣母病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

他让我学钢琴,学不会。每弹错一个音节,一个手板。

他让我学数学,学不会。每算错一道题目,罚我一天一夜不吃饭。

我是个很冷漠的人。

我对人永远客气,彬彬有礼,不越距,也不疏远。

任何人有困难,我都会善意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面带得体的微笑,让人不自觉就心想:“他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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