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只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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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鼠吓得吱叫了一声,反身急窜,再向后奔逃。巨鹰展翅一扫,扇动的狂风将转身逃窜的松鼠啪地刮起,重重撞在旁边一颗大树干上,小巧毛绒的身子落下时,巨鹰的利啄一伸,毫不留情地啄向松鼠的腰身。

方惟远心里一惊,这巨鹰展开的翅膀差不多有数间屋顶大小,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猛禽,这巨鹰几乎可以做世上任何巨禽之王了。

这不会又是一只半成精的猛禽吧?

眼看就要成为巨鹰口中的猎物了,小松鼠忽然奋起最后一点余力,像赌博押宝般身子向左前方奋力一折。

“吱”一声,仿佛阴差阳错,它小巧毛茸的身子最后竟跳入了方惟远的怀中!

巨鹰的利爪钩啄几乎同时向方惟远身上降落。

方惟远内心还有一丝犹豫,在巨鹰的爪子离头顶还有两尺之际,他很本能地抱起小松鼠,身形一晃,倏地跃开三丈。。

巨鹰似乎吃了一惊,双翼一振,在空中打了个盘折,翅膀搅动的气流把满地的枯枝败叶扇得四处飞扬,然后稳稳的落在三丈之外的一株古松上,鹰目圆瞪的看着方惟远怀中的小松鼠。

这是方惟远才注意到巨鹰身上没有形变的畸形,也没有兽妖的腥气,这应该只是一只正常的禽类。

小松鼠在方惟远怀中惊魂未定,毛茸茸的小脑袋猛蹭方惟远的胸衣,“吱吱”的叫个不停,仿佛在极力哀求方惟远搭救,两点猩红的眼珠泪水连连,甚是哀婉莫名。

这小松鼠确实是一只通灵的精类,精类最懂得揣摩人性的弱点。仅凭这一点,一般的修道中人,就算不杀也会割断它的灵根弃而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方惟远用手摸了摸它尾巴上白气隐现的茸毛,感觉温润如玉,自言自语地叹息道:“算你走运,好在你碰到的是我,换了别人,你这小家伙不死也要脱层皮!”

树上的巨鹰仰天长唳了两声,似乎在抗议方惟远抢了它的食物。

小松鼠则仰起脑袋用舌头舔了舔方惟远的衣领,吱吱的回应了数声,仿佛听懂了方惟远的话。

“你真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方惟远笑了笑道,没有理会已经发火的巨鹰。

小松鼠“吱吱”的又应了数声,并神奇的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方惟远仔细观察了一下小松鼠的带血受伤的腰身,只见在它的腹部竟赫然的烙着一个隐约可见的小小梅花印,那显然是有人故意烙上去的。

“你有主人吧?”方惟远问道。据说精类小兽有时也会有一些旁门左道的有心人饲养,专门用以偷盗取物。

小松鼠摇了摇头。

方惟远逗它道:“你跑出来主人不担心吗?”

小松鼠还是摇头。它不停的“吱吱”乱语,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方惟远说,无奈方惟远一句也听不懂

蜀山剑道宗“参道院”的博学格物课有专门修习“禽兽语”的密卷和书籍,但在蜀山博大精深的修道法秘法里,这些都被看成是冷门左道,没有哪一个蜀山弟子会真正用心修习。

“你该不会是像我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狗崽子吧?”方惟远继续问道。

小松鼠伸出舌头舔了舔方惟远的拇指,然后依偎在他的怀中低叫了两声,似乎同意他说的话。

旁边那只凶猛的巨鹰在次发出了愤怒的厉叫,它对方惟远和小松鼠若无旁人的对话早已心中不耐,巨翅振振欲跃,已作出蓄势攻击的准备。

“你小子胆子兀也太大了,居然敢向我叫阵示威?”方惟远喃喃自语道,心念一动,撮口发出数声“控禽令”,巨鹰情不自禁地从树枝上一飞冲天,飞到十丈高时,双翼一收,从半空“啪”地摔落地面,小松鼠马上从方惟远怀中伸出头“啧啧”的欢呼了数声。巨鹰喉咙发出两声呼痛的唳叫,在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

方惟远再发了两次口令,巨鹰再从空中摔落了两次地面,倨傲的鹰目已露出畏惧之色,方惟远满意地看着它屈服的表情,得意地道:“服了吧?”

巨鹰低嗷了两声,不敢再有凶狠之色。

看着它贴服的样子,方惟远忽然又童心大作,招了招手让它走近身边,两腿一跨上了鹰背,叫了一声“走”,巨鹰立即振翅而起,巨大的双翼一张一收之间,已直上云天。方惟远俯首向下一望大地,连绵的山坡和翠绿的树林在他脚下如地毯一般铺展开来,山谷平原尽收眼底。

大河东注,山脊如兽,苍茫的大地向四面伸展,迎面而来的天风吹得身上的衣袂习习,方惟远心里兴奋之极,忍不住大呼过瘾。

“看来我还是带你上路吧,留你在荒郊野外,迟早会成为猛兽的盘中餐的。”方惟远摸了摸小松鼠的小脑袋,自言自语道。

他掏出盒子般大的“仙人指”,对着它的正面说了声“去长泽”,一只金灿灿的小手蓦地钻出盒面,食指指向偏北方向。方惟远调整了巨鹰的飞行方向,巨鹰在空中盘旋了半圈,转向偏北飞去。

方惟远收起“仙人指”,拍了拍鹰背道:“难为你了,老兄,谁叫你那么嚣张?让你做一做我的坐驾,也好折折你的锐气。”

昨晚一夜没睡,到这时方惟远已渐觉倦意上眉,于是就着鹰背仰躺着打盹,尽管双耳旁风声呼呼,但合眼不多时,已昏然入睡。

中午时分,一道强烈的太阳光透过云层打在方惟远的脸上,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小松鼠在他怀中吱吱地用手搔弄着他的下巴,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巨鹰还在云层里展翅飞行,呼呼的风声和云雾在眼前和脚下匆匆而过。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耐烦了?这辈子你在天上飞过吗?”方惟远拍了拍小松鼠的脑袋说道。

小松鼠吱吱的摆动尾巴,仰头咬着他的胸衣向下扯,前肢不断地向下示意,方惟远翻身坐正向下俯瞰,下面展现的不在是高山大川,而是星罗棋布的村落和房屋,庄稼道路像用刀分割出的饼干上的纵条。

看来自己已经来到真正的人间了,方惟远心里暗道。但心里的兴奋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喷薄而出,他有点好奇地看着地面,也许是在云中向下俯瞰的原因,关于记忆中熙熙攘攘的俗世在他的眼中忽然变得渺小起来。

正沉思间,地面远处,一座阔绰的城池已经映入他的眼帘,城内栉比鳞次的高墙碧瓦和街上的人流已隐约可辨。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久违的房屋集市,方惟远忽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感到饥饿。

方惟远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以他现在的感物级修为,“离玄真气”早已练到可以吸风饮露,寒暑不侵的地步,即使两个月不吃任何东西,也不会感到饥饿。

也许是记忆中的俗世美味开始在他心里作祟了吧。

臭小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在感物道境徘徊不前吗?那是因为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树未动,你心已动。

这时,拼命逃窜的松鼠已经离方惟远很近了,巨鹰的利爪离它的头顶已不足三尺。

看着眼前这只慌不择路奔逃的仓皇松鼠,不知为什么,方惟远心里蓦地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当年自己被那群无赖追打着掉下满是碎石荆棘丛的山坡那一幕。

一股莫名的心酸不禁油然而生。

要救下这小松鼠易如反掌,但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念。师父栖鹤子对他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此刻又开始响亮地在他耳边回荡:

如果魔界有人借此生事,闹到蜀山,那掌门师伯栖霞子肯定会罚他再到后山面壁三年。方惟远心想,那黑月老怪身手虽不错,但还不至于能说动魔众发动什么声讨风浪。“天都之约”毕竟已在道魔之间维持了三百年的和平,小小的个人冲突总不至于让道魔两界再起兵戎。

《天都之约》第十五条第六款:

斯约定后之日起,凡魔道两界之众当慎其言行,不得无故向彼方寻衅,违者,由本界按律讼之于公;若有故意挑起道魔之争端者,天下魔道可共击之。

小松鼠尖叫着躲闪,唰的一声,身上的绒毛已经被巨鹰的利吻啄掉一撮。危急时刻,松鼠身子拼命弓身一弹,小巧的身子竟赫然弹起一丈有余,斜落在右边的灌木丛中,身子带血,落荒而逃。

巨鹰虽然形体巨大,却身手矫健异常,小松鼠刚窜出数丈,巨鹰盘起的巨影已再如小山般从天而降,利爪如剑般抓向小松鼠。

小松鼠向前疾窜不满十丈,树顶外蓦地外传来一声长唳,一只翼垂云天的巨鹰盘旋而飞至,利爪倏地落地,停在前面截断了小松鼠的去路。

原来这松鼠是在逃避巨鹰的追捕。

事实上,道魔两界在“天都之约”签订之后,大的冲突基本没有发生,但个体之间的斗殴却一直持续不断,整个“剑仙联盟”和“魔城”基本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双方可持续和平的基础之一。

这样想着时,方惟远心里放宽了许多,只是对银衣女郎的那个什么“罗刹宫”却始终想不出是什么来路,从银装女郎的道行和口气看来,那应该是个来头不小的神秘教派,实力恐怕不在天下任何名门教派之下。

当然,关于“魔界”的解释还有许多其他稗官野史的逸闻传说,但无论怎么解释,之后的一百余年,道魔两界之间的纷争开始进入大战期,“碧目天魔”的那封信成了道魔战史上的标志性事件,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道魔两界的对峙局面正式形成,魔域中的魔众开始频频发动对仙道界和人间的侵袭。五十年中,有数以千计的道界中人在道魔冲突中死于非命,数以十万计的凡人离奇失踪。魔众在那五十年里,发展进入全盛时期,最终形成了以天魔族、血魔族、黑魔族、兽妖族为主体的魔域势力。

方惟远走出黑月岩时,天已微亮,晨曦已跃跃欲出,树林间的阴霾正慢慢的散去。他一步一步地在树林中走着,心里感觉沮丧无比,折腾了一夜,第一次下山就帮了别人一个倒忙,而且还和魔界中人结了仇怨。

他加快了脚步,正走着,一只小松鼠忽然从背后窜出,慌不择路地夹尾急奔,跳跃疾窜中,松茸的红色尾巴上竟赫然带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白色晕光,在昏暗的树林灌木中,显得分为显眼。

方惟远心中微觉诧异,“参道院”里学来的百草丹药常识告诉他,那是禽兽通灵的标志。这里离蜀山已经比较远,这松鼠身上的通灵迹象应该不像前面遇见的狼妖一样是偷食蜀山灵气所致。

深山老林的花木狐鼠,或误吞灵药山珍,或误触天地灵气法场,或机缘巧合偶得修炼野狐禅秘诀,都有可能通灵感物,通晓人性。这和兽妖的进化截然不同。

大概是在三百年前的一天,“剑仙联盟”的当席盟主“鸿蒙真人”(即蜀山派的第五代掌门)收到了魔域之主“碧目天魔”用魔文写成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的几句:

“……魔域纷乱既久,碧目幸已平伏靡势,朝圣于暝海之阴。今合天、血、黑、兽妖四部魔域之民,集于魔域旧都,是为魔界。”

———《魔史·碧目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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