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境外命案
三年前，唐林华从市长任上退了下来，但他并不喜欢被人称为“唐主任”。主任是个弹性很大的官职，上至正部级的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发改委主任，下至不入流的居委会主任，均可以被冠以“主任”头衔。由于他不喜欢“主任”这个头衔，所以干部们继续称呼他为“唐市长”，只有甄德安在场时才改称“唐主任”。
甄德安并不在意干部们继续称呼唐林华为“唐市长”。这是因为甄德安能从中品味到政治斗争胜利的滋味。
当年，担任常务副市长的甄德安与市委书记张秉钧联手搞掉了唐林华。
唐林华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与张秉钧派系继续分庭抗礼的资本，因为属于他的时代已经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结束了，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发几句牢骚，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
唐林华知道是适可而止的时候了，于是说：“要是韩市长当了省委组织部长，我这个老头子还真没准能上去！”
唐林华诙谐的话语顿时引起哄堂大笑。
“怎么冷书记又没来啊？”刘烨刚的大嗓门再次响彻会议室。
“忘了跟领导汇报了！冷书记出国考察去了。”郑国光不敢继续调侃唐林华，转而调侃刘烨刚。
“这个老冷半年都没露面了！他只顾寄情于山水之间，恐怕早把我们忘了吧！”
市委副书记冷子正马上就要在换届中退下来，因此他利用各种考察、学习、培训的机会抓紧在国内外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可是从未缺席过常委会的郑剑军也没有露面让人颇感意外。
“咱们的劳模郑书记怎么也没来啊！还有方大司令员？”其实刘烨刚只关心郑剑军的缺席，可是他又不能过度表露出自己对郑剑军的特殊关切，所以先抛出冷书记，然后又将郑剑军和方司令员一同提及。
“方司令员代表军分区跟随省军区代表团到东疆省军区访问去了。郑书记出国考察也回不来！”
正当常委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贾亦然走进了会场。满面笑容的贾亦然与在座的常委们一一点头示意。
贾亦然的到来预示着张秉钧马上就要到了！
张秉钧的出现使嘈杂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他一脸严肃地径直走向会议室那张专门为他预备的大皮椅。他缓缓地坐下，然后扫视了一下出席这次会议的常委们。自从市委统战部林部长调任省政协秘书长后，峦山市委常委人数便减至十二人。
犹如阅兵般的扫视结束后，他向主持会议的贾亦然点点头，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
心领神会的贾亦然用略显低沉但却极富磁性的语音说：“各位领导，下午好。”
人们总觉得秘书长这个职位不是那么威风，无非是秘书的领导，但仍旧无法摆脱领导的秘书的身份。更有甚者误以为还不如财政局长等实权局长权力大。其实跻身市委常委的市委秘书长政治地位比那些不是常委的副市长地位还高。
虽然此时他也是市委班子中的一员，可是长期伺候在领导身边的贾亦然即使自己当了领导依旧显得谦虚谨慎，所以对于无论是政治排名在自己之前还是之后的常委们，他都尊称为“领导”。
他继续说：“现在会议开始。非常抱歉，放假期间召集大家参加常委紧急会议。方司令员与冷书记因公干而不能出席。九名在家的市委常委全部到会。下面请秉钧书记传达省委重要通知。”
不对呀！郑剑军不是也出国考察了吗？怎么唯独没有提及他呀？难道……
张秉钧铿锵有力地说：“同志们！在前不久省委组织部组织的民主测评和民主推荐中，峦山市广大干部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峦山市近几年的工作得到省委领导的充分肯定与认可。一些同志即将要到更加重要的岗位去工作。”
张秉钧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说：“现在是换届前的关键时期。我代表省委向大家通报一个重要情况……”，他停顿一下，低下头说，“市纪委书记郑剑军同志在出国考察过程中不幸身亡，具体死因正在调查中……”
“郑书记……不会吧？”常委们不禁窃窃私语。
这个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会场内炸响，但绝大多数人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与矜持。
张秉钧顿了顿，坐直身子，以极为严肃的态度继续说：“省委领导对此事高度重视，指示省公安厅牵头迅速调查此事。在真相调查清楚之前，请同志们不要听信谣言，更不能传播谣言，大家要切实维护好峦山市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和良好形象。会后，由林蒂同志牵头，协助省公安厅的同志们尽快查明真相。”
张秉钧安排林蒂主抓此事不仅仅因为他是公安局长，更因为他即将被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
每到换届之时，关于人事更替的传言总是甚嚣尘上。虽然不知道这些传言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依据何在，而且很多人对这些传言都一笑了之，但这些传言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却与换届结果惊人地相似。
在这次换届中，坊间纷纷传说张秉钧江即将到省里担任副省长，市长甄德安将接任市委书记，林蒂将代替刘烨刚出任常务副市长。为了加强干部交流，从外市空降一名市长。
顺序接班一直是峦山市政治常态。尽管如此，林蒂晋升之路仍旧存在一定的变数，因为副市长韩风也是常务副市长的有力竞争者。
散会后，张秉钧特意将林蒂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张秉钧重重地将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林蒂很少见他这样，心不由自主地猛地颤抖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蒂从张秉钧的眼中看到从未有过的那种熊熊燃烧的怒火，他的心不由得剧烈地跳动着，但久经战阵的林蒂迅速平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林蒂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清楚。我会尽全力协助省厅侦破此案。我清楚峦山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我会不遗余力地维护峦山市来之不易的稳定。在这一点上，我和您以及市委是一致的。”
张秉钧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奉劝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定要给组织和我一个交代！”
张秉钧习惯于将“组织”和“我”并列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才可以代表组织。其实个体与组织并列本身就犯了一个逻辑错误！
林蒂急忙点头称是。
林蒂走后，张秉钧猛地喝了一口凉茶。
林蒂越来越难以捉摸和陌生。一个让自己捉摸不透的下属会使领导产生莫名的恐慌。
和谐农业和北滩经济开发区是张秉钧胸前最耀眼的两枚胸章。在换届的关键时期，这两个地方千万不能出乱子！
意识到这一点，他急忙拨通和谐农业董事长兼总裁陈述强的电话询问情况。
“会的确没少开，可是人家都说办大事开小会，开大会办小事，办隐秘的事不开会，不想办事开扩大会议！”唐林华话语中的火药味愈发浓烈。
见势不妙的副市长韩风为了缓和谈话气氛急忙调侃道：“看看唐市长的这政治敏感性和政治鉴别力！一针见血啊！我看唐市长在这次换届中还要高升！”
陈叔祺选择了忍气吞声，而并不甘心示弱的郑国光笑笑说：“提拔谁还不是听您领导的？”
唐林华反唇相讥道：“我算什么领导！峦山百姓们都说，人大说算了，表决举举手；政协算说了，会上拍拍手。”
“这都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杜撰出来的。市里哪个重大事项不是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市里哪个重要工程不是四大班子领导充分磋商协调后实施的？”
林蒂经常知道一些甚至连市长甄德安都不知晓的内幕。此前，善谈的林蒂经常在开会前披露一些独家新闻，从而显示自己在峦山政坛上不可小觑的影响力，因此他被常委们戏称为“常委通讯员”。
奇怪的是，今天林蒂却一反常态，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写些什么。
刘烨刚悄悄走到林蒂身后，突然提高嗓门问道：“林大书记写什么呢？”林蒂下意识地一哆嗦，手中的笔滑落在笔记本上。
针对唐林华的这种心态，甄德安曾经尖锐地讽刺道：“凡是刻意强调某种称呼的人要么是因为得到了害怕失去，要么是因为失去了太过怀念。这一切的根源是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
郑国光与陈叔祺自然知道唐林华的话语中暗藏着锋芒。虽然唐林华早已失去昔日的权势，但他在峦山政坛仍有着不可小觑的政治影响力。
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唐林华对他们俩调侃道：“你们又在密谋提拔谁呀？赶紧宣传一下！”
唐林华担任市长时经常在用人问题上与市委书记张秉钧意见相左，甚至曾经一度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刘烨刚见状调侃道：“林大书记官越来越大，怎么胆子却越来越小了？”
林蒂的脸上掠过一丝愠色。
刘烨刚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市长甄德安。甄德安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他笑着指了指隔着两个座的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林蒂。
林蒂是十年前张秉钧刚主政峦山时从平阳市带来的唯一一个干部，因此他被公认为张秉钧的“第一心腹”。峦山官场一直流传着“势‘钧’力‘蒂’”的说法。“势‘钧’力‘蒂’”指得势的市委书记张秉钧力挺林蒂。
刘烨刚拍拍林蒂的肩膀，低声说：“快！透露一下，为什么选在今天开会，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林蒂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也不清楚，一会开会了不就知道了？”
市委组织部部长郑国光与市委宣传部部长陈叔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进会议室。
2
与会的常委们陆续抵达会场。在节日中本该沉寂的会场突然间热闹起来。
“出什么事了？赶在“十一”假期开会！”常务副市长刘烨刚还未走进会议室的房门，他那宏亮的声音就已经传遍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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