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董奶奶的闲话
考古发掘并没有对古战场和丑碗做出解释，周所长显得一筹莫展，这倒让我想起了董奶奶的闲话，一个关于东蟾国的民间传说——
我的故乡屯子里没有电灯、就连上着固体电池的收音机也不曾有一个，寒、暑假里我们小孩子最大的兴趣，莫过于围在董奶奶的身旁听闲话。邻居董奶奶被乡亲们誉为闲话家，她的闲话题材可多了，什么兔子成精了……哥两个到深山里找金子了……一棵金高粱了……画里的姑娘走下来给小伙子做饭了……狐狸报恩送鱼了……三十晚上要饭的认爹了……豆大的一点煤油灯光下，我们小孩子们簇拥着董奶奶围在泥火盆一圈，严寒实在太强大了，每个人呼出的气一出口就变成了雾一般的白色，使那煤油灯光在这白色里成了更加可怜的、朦朦胧胧的一丁点昏黄。而这时候董奶奶如果正讲到阴曹地府了，小鬼了，判官了，那气氛就完全地融入到故事里了，灯光里的我们看不清各自面目，只看到团团攒簇的一圈，以至于我们喘气的嘶嘶声都听得清楚，我们如同都被冻结在了一起，没有别的动作了，只有张着嘴巴望着董奶奶。只有董奶奶讲到狐狸为了感恩，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央求年轻的樵夫做夫妻时，这火盆边黑乎乎的一圈人，才如同冻了一冬的榆树棵子遇到春风一般晃动起来，这时候所有人都抛开了惊悚，操起铁铲把火盆里已经覆盖了一层灰的火，挨排地向里维，那一层灰立刻裂开来，里面涌出鲜红的柴炭火来，温度一下子骤增了几十度，我们轰的一下子都向后仰去，哈哈地嬉笑起来，火光照亮了我们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地兴奋与鲜活，甚至有更小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嚷着，有媳妇喽，有好心的狐狸可以当媳妇喽。
当我现在再次坐到董奶奶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是八十二岁高龄了，但身子骨硬朗，思维清晰。她看我在对面坐下来，眯起眼睛笑了，这一笑显得脸上的皱纹更加清晰，更加拥挤了，微笑并没有使她两腮的肉向外鼓胀一些，倒显得颧骨更加坚挺而轮廓分明。听说你现在是什么所长了，可是出息地不善那。从董奶奶的话语里听得出，她在夸我，但是略一品味，又好像我当了所长其中因为着什么勾当，也许是我给她的印象平平吧，没有什么本事，老人家很少出门，也不知道在哪里接收到的信息，当然不可争辩，我只在心里说：哪个庙上都有屈死的鬼呀，什么办法呢，就当做是老人家夸我的话理解吧。
董奶奶关于蟾城的传说虽然讲的支离破碎，但是却很长，我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地听完了，中间免不了要发出许多的疑问，每当这时候，董奶奶就讲给我精辟的见解，说我说过嘛闲话就是故事，故事就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写到书上去就是历史，没有写到书上去的就是闲话，可是历史嘛并不一定就是书上写的那些个事，闲话吗也一定就是没有那么回事的，要不然怎么会有传说？你可不要以为闲话是编的瞎话。
看得出董奶奶对闲话非常信仰，我尊重董奶奶的见解，虽然心里知道历史和民间传说是两回事，后者艺术的成份太重，尽管如此，头脑里那一片迷雾却已经被驱散了，尽管那座蟾城是故事里的真容。于是我去找了作家左一相帮忙，把董奶奶的闲话讲给他，竟整理成了这样一部气势恢宏的文字——
是呀，可这出息并不光是因为上了大学，读了书，也还有听了您的闲话，长了许多见识呢。我恭维着董奶奶，心里知道有求于人的。
吆，那可不敢胡说，闲话那是哄小孩子的，老一辈子传下来，就是那么一说，哪有个准头，俗话说闲话闲话，讲起来没把，你说鸡蛋是树上结的，他说看到了春天开花，董奶奶给闲话下了定义。
挖掘就是从这里开始了，沙土被清理到三米以下的时候，出土的竟是成堆的陶器残片，但依然是一些令人沮丧的灰陶和布纹瓦，并没有令人眼球放光的东西。考古挖掘虽然没有发现和丑碗能够媲美的物件，但是至少可以确定这里曾经是一座大型的陶器制作工场，这就和丑碗有了缘分，也有理由让人联想到古城。
十几天的考古挖掘，在古城遗址上只是出土了成堆的陶器残片，和人类居住的遗址，面对着这些挖掘成果，周所长肯定地说，这里是一处大型的人类居住遗址没有错，它的主要成就是大型的陶器制作工场，这也许就是成为古城的原因。但是这个结论是模糊的，完全不能够解释古战场的战争规模和丑碗的制作技艺，凭着直觉，也令人感觉到这两件事非繁荣之地绝不会产生。
也许是董奶奶知道我是所长了，认为说的话要负责任的，我哈哈大笑起来，说董奶奶，您讲的闲话是民间传说，一种民间艺术，是一种美好的诉求，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着历史的厚重。董奶奶对这个话听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讲闲话，每当她讲起闲话来的那种神态，眼睛里总是闪着激动的光，手在不由自主地舞动着，身子也随着故事的情节变换着姿态，这分明是令她乐此不疲的。其实我在心里真的是有一种认为，能够长久地传下来的东西，就一定是真东西，至于说到不真实云云，那是艺术的处理。于是对董奶奶说，我虽然中年人了，可是您讲的一些闲话我至今都还是盼着的，比如说在清晨里的东方有个海市蜃楼般的大城市，我从小到大，就常常是刻意地很早起床，在院子里向东方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景象，您老人家说，那个神秘的景象是不是真的存在呢？我启发着董奶奶继续讲闲话。
董奶奶不愧是闲话家，只要有人在跟前听闲话，她总会讲下去，董奶奶最最迷倒我的闲话就是海市蜃楼的，当我渐渐长大读了书的时候，海市蜃楼的幻想在头脑里已经不存在了，尽管书本上有着光学原理折射的影像是存在的记载，可是和那个幻象紧密相连的蟾城却是我无法忘记的，特别是现在，考古发掘的无望，古战场、丑碗、和古城之谜就像是一团迷雾漂浮在我的脑海里，我迫切地希望有什么来驱散它，看到那座古城的真容。既然没有史实的文字来让我认知，也许董奶奶的闲话就是驱散这片迷雾的东风吧，于是我渴望着。
我渴望的目光，也许让董奶奶又想起了那些张着嘴巴，望着他洗耳恭听的孩子们，于是继续着——啊，你说的是云彩里的那个城市呀，听我的太姥姥说，那是个真事呢，在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我们这里是浩瀚的瀚海，在瀚海的东面，比邻着一片风光秀美的高地，高地上坐落着一座十分繁华的城市，那里街道上终日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高大的烟囱终日里冒着滚滚浓烟，浓烟聚到上空，就成为了天空上的云，每个时辰里的云彩都是不同的色彩，所以那座城市总是被笼罩在五彩斑斓里。就在毗邻古城的瀚海里住着一只神蟾，每天清晨里古城的人们都可以听到空灵的蟾音，那个声音悦耳悠扬，是独一无二的天籁之音呢，那个蟾音可以传遍东蟾国的一百二十屯，那里的人们生活的十分惬意，大家都说这是神蟾给黎民百姓带来的福祉，所以老辈人都把那里叫做蟾城，是一个国家的都城呢，可是后来……却发生了悲惨的故事……
第三章董奶奶的闲话
这一次，周所长亲自担任了古城遗址考古发掘的课题研究，他的第一个发掘点就选在发现丑碗的地方。考古队用洛阳铲连着探了三处地方，深度达到了两米都是一无所获。周所长没有显出丝毫的沮丧，他指示再向深处探掘，当一组队员的洛阳铲探到更深的时候，突然铲下传回了触到硬物的感觉，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顿时兴奋起来。紧接着洛阳铲带上来和泥土裹在一起的陶器残片。残片很快送到了周所长的手上，他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着，说这些东西都是普通的灰陶，只是年代久远一些的陶器，这是可喜的收获，起码能够说明这里曾经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继续向深处探掘，洛阳铲下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声音，那个队员把洛阳铲交到周所长的手上说，所长，你亲自探探。看着那个队员一脸的激动，周所长抓过洛阳铲向下探去，十分明确地感到了“哗”的一声，这完全没有泥土的感觉，触到的分明是一堆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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