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之传

“我几时有张牙舞爪，不过你们心中畏惧，怕我会巫族邪术而已。”银铃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这高头大马，即便是行的这样得慢，也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么说你不会？”

“我若是会，能这么轻易跟你们走么。”

银铃望着甘柯的眼睛，甘柯微微低头，对上少女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平日里不曾发现，少女那黑亮的瞳仁外围，分明有一圈血红的瞳线，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甘柯放慢了马步，细细思索银铃的问话。

以往，他只知奉命行事，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战胜是军人的使命，他要胜利，为了他的国家，为了他的国君，为了他甘氏一族的门楣。可是眼下，他禾桑国的军队却在强军面前连连败退，所以，一旦听说有一丝丝战胜的可能，他就要抓住，因为，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但是面对强敌，千军万马尚且不能抵御，眼前这小小少女，真的能？

“不是靠你，是靠你打开鬼门，引出幽冥界的鬼兵。”

“呵，你可曾见过，那幽冥界是什么样的地方。”少女淡淡出声，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跑出来，这天下会怎样？”

甘柯一时语塞，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丫头的话也不能全信。自己皇命在身，眼下要紧的是将她交给国师，国师法力通天，他总会有办法的吧。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心系天下百姓，倘若我说，你们的国师是个妖道，会给这天下带来灾祸，你会不会信？”

少女还是那般痴痴的望着甘柯，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喷在甘柯的下巴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是军人，我只会听从皇上的命令。”

“那么，我且问你，身为军人，你为谁而战？”

“为禾桑国，为百姓安宁的生活。”

“那么，倘若你们的国君错了，他要置禾桑国乃至天下的百姓于危难，你会怎么做？”

勒住缰绳，甘柯震惊的看着怀中的少女，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万万想不到，看似这样年少单纯的姑娘家，居然会说出这等令人惊骇的道理。

倘若国君错了，他会怎样？

一边是誓死效忠的皇命，一边是天下百姓的安危，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甘氏一族的信仰，皇上的诏令，他不得不顾。什么是忠？他以为他明白的，可是此时，面对少女的质问，他竟也疑惑了。

“愚昧，并不等于忠义，甘将军，我希望你明白。”

少女不再说话，甘柯心中却搅乱如麻。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生根就很难除去。怀中，的少女气息均匀，她似乎又睡了过去，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甘柯心中五味杂陈。错了，真的错了么？倘若真的错了，他会怎样？天下又会怎样……

就这样一路摇摇晃晃到了丰都，国师见到银铃，双眼直冒光，连连夸赞果然不愧是巫贤族圣女。

可是在甘柯眼中，却看不出眼前这个少女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国师说，这是因为圣女尚且没有被打开灵智，等到圣女灵智大开，就能号令幽冥国鬼兵。

正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国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银铃倒吊在一方草扎成的祭台上，少女由着他们折腾，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眼睛定定望着甘柯，她不哭不闹，可是那神情分明在说：“你骗我。”

甘柯也是措手不及，急喊道“国师！”

“上将军，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你此番辛苦，赶快下去休息吧。”

“国师，甘柯答应过巫贤族乡民，要将他们的圣女完好送回。”

“完好送回？上将军，你怕是在说笑吧。”

那边银星听到他们的谈话，大笑出声，那笑声飘荡在空旷的祭台上，嘲讽、无奈、悲凉、不甘全都糅杂在一起。银铃没想到，今生，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全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皇上！你不是说过，只靠巫贤族圣女打开鬼门即可！？”

“当然了上将军，可是不使些手段，怎么能打得开这鬼门呢？再说打开鬼门，谁能号令那万千阴兵？我们当然得让这圣女听话，让她为我们所用，这样我们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们的皇上，远远坐在对面，淡淡的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已然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全然不顾其他。

“国师！”

宇文琪摆摆手制止甘柯“上将军，成大事者不可太过心慈手软，待这天下安宁，你会看到，今日我们所做的，乃是拯救苍生的慈悲之事。”

那国师已然疯魔了，一心想着通过银铃打开鬼门，这个时候，讲什么都没用。

甘柯还欲再劝，皇上的亲兵却一拥而上，将甘柯牢牢捆住，压在地上。

怎么，国君已经全然相信国师，与他一个鼻孔出气了么？

“上将军，我马上就让你看看，我是对的！”

国师跳上祭台，脚下跳着奇怪的步伐，口中哼哼叨叨念动着咒语。银铃就被捆绑在那祭台上，她依旧笑，像是在嘲笑甘柯不讲信用，也是在嘲笑自己太过窝囊。

可是任凭国师怎么念咒施法，银铃还是那般嘲笑着众人，丝毫没有别的反应。在这嘲笑面前，国师一系列的动作，俨然成了跳梁小丑一般。

国师魔怔一般的跑下祭台，刷刷刷翻动着几本破书，口中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啊！”

银铃的笑声渐渐弱了一些，她大概是累了，被倒吊着，脑袋有些充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国师突然大叫着再次跳上祭台。拿起大鞭子疯狂抽打银铃。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了，大家只定定看着国师发狂的举动。

“国师！”

“国师！”

这一回，却是那禾桑国国君和甘柯一同出言制止。

银铃依旧不哭不闹，那般折腾下，也只会咬着唇强忍。甘柯干脆抱着她，将少女绑在身前固定住，与她一同骑在马背上，给她当坐垫，这才能稍稍好一些，大军也能彻夜行路。

“哎，我说。”怀中的少女，不知何时醒了。她细细的双臂，微微环着甘柯的腰，头就伏在甘柯的胸前，她的丝毫动静，甘柯都能感知。“你难道就没怀疑过，靠我，真的能给天下带来安宁？”

银铃将那个请字压得重重的，引得甘柯发笑。

银铃的身体，过于孱弱了些，骑不得马，坐着马车居然还会晕，没走几步就会吐的昏天黑地。可是皇命在身，前方战事吃紧，甘柯一点也不敢耽误，他时时找来清水，和着药给银铃吃下去。吃了药银铃就昏昏沉沉的睡着，醒了依旧吐。药吃多了，再吃不下别的东西，眼看着还没到皇城，银铃却愈发瘦弱了。

甘柯一声长叹，战场杀敌，他能在千军万马之间穿行无阻，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他却每每都要缴械投降。

“你们国师是何门何派？”

甘柯还是摇头。

他只是奉了皇命来这里找巫贤族圣女，具体找到后怎么办，他全然不知。

“你还是觉得，此去会有危险。”

“废话，若是好去的地方，用得着你带兵来请么。”

甘柯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银铃当坐垫，这回，少女不再似往常那般浑身生刺了，看着甘柯的动作，微微一笑。那笑容，浅浅的挂在脸上，带着远山寒翠的疏离之感，说不出来的清新。

“我原以为，你只会张牙舞爪。”甘柯说道。

“你拿你甘氏一族性命做保证，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怕食言？”

甘柯看着马背上的少女，“刚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现在怕了？”

“喂，我说，你们国师准备拿我干什么？”

甘柯摇摇头。

银铃又是一声冷哼“死我倒是不怕，只是此生才活了十四年，有些委屈。”

甘柯定定看着银铃的眼睛，“我既能以甘氏一族立誓，就一定会护你周全，让你安全回到家，你放心，你绝对不会只活十四年。”

“哼，鬼才信。”

银铃此前，从未出过巫贤族，今生没有了法力，也全然不会骑马，坐在马背上只觉得如坐针毡，根本撑不过一刻时间，大军才走了半日，银铃的大腿内壁就被磨破。甘柯皱着眉头将银铃抱下马背，看着少女被血水沾红了的衣裙，质问道：“你若伤了，干嘛不说呢。”

少女只冷哼一声，咬着双唇不肯说话，别过头去，眼神那样的倔强决绝。甘柯忽然就心疼了，不过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就这样被强行从父母身边带离，她不哭不闹，受了伤也只肯自己咬牙忍着，这哪里，是那能号令万千阴灵的圣女。

甘柯将自己的马让给她，少女侧坐在马背上，他牵着缰绳，在三军之前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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